平凡的世界 34

贡献者:嗯。。。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19-11-25 19:43:12 收藏数:14 评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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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节的前十几天,孙玉厚一家人就开始为少安的婚事忙碌起来了。本来说好,少
安这几天就要去山西接秀莲来。但前天突然接到秀莲的一封信,让少安不要接她来了。
她说少安忙,来回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她自己准备和父亲一块相跟着在年前赶到双水村。真是
个懂事的娃娃!孙玉厚为这个还没过门的儿媳妇这么体贴他儿子,心里大受感动。他于是马上和老婆
商量,得赶快准备过事情!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少安和秀莲结婚以后,住在什么地方呢?他家里只有
一孔窑洞,根本不能算个窑,只能算个放柴草的地方。怎么能让一对新人住在这样一个小土洞里呢?那
就只能又向别人借窑洞住了。这就是说,他,孙玉厚,又要像十五年前玉亭结婚时一样,得要去寄人篱下
了。唉,那时难是难,但他比现在年轻气盛,也不在乎这种穷折腾。可现在,他老两口先不说,少安他奶半
瘫在炕上,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住在人家门上,肮肮脏脏的,怎么能行呢?可是话又说回来,就是他乐意再
搬迁一次,可谁家又有闲窑让他们去住呢?他们早年间住过金俊海家的窑洞,可现在人家的孩子都已经大了,
儿女各住一孔窑洞,另一件孔窑洞又堆满了东西。再说,他的少平和兰香已经一年四季基本就住在人
家家里——孩子大了,再不能和父母亲同炕,自家又没地方,只好挤在人家那里。村里大部分人家,
没有几户住宿宽裕的。有个把人家倒有闲窑,可他们和这些人家的交情不深,没办法开口。就是人家勉强让
你住下,也别扭呀!当然,闲窑最多的是地主成分的金光亮弟兄几家。但他弟孙玉亭“文革”开始那年,带着
贫下中农造反队在人家家里刨元宝和“变天账”,把弟兄几家的院子挖了个稀巴烂,现在有什么脸再开口问人
家借窑洞住呢?孙玉亭一下子又陷入到无限的苦恼之中。他先前只忙着借钱借粮,没把这件最大的事当一回事!
现在眼看婚期已到,这可怎么办呢?唉,对于农村穷家薄业的人来说,要娶一个儿媳妇,真不容易啊!幸亏秀莲
家还不要彩礼钱,否则,这笔账他孙玉厚临死前都不一定能还完!正在孙玉厚愁的束手无策的时候,少安已经把
这问题解决了。少安先是给副队长田福高诉说了他的难处。他本没指望天福高能解决这困难。不料田福高却让他
别发愁了,说这事有他哩!田福高当下把一堆的一些主要劳力找来,和他们商量说,队长结婚没地方住,能不能
一队饲养时旁边那孔放籽料的窑洞,借给他住两年?福高说籽料可以先倒腾到饲养员田万江住的窑洞。大家一听
是这事,都说:这有个啥哩!就让少安住去吧,三年五年都可以!饲养员田万江老汉还开玩笑说:“这下我也有
伴了,要不一个人住下,狼吃了都没人晓得!”田福高咧开大嘴对这个远门老哥说:“狼来了先吃牲灵啊,你那
干骨头,狼都怕拔牙板坏哩!”满窑的人都被逗得大笑了,会后,田福高马上就把大家的意见告诉了少安。当少
安把借下窑洞的事告诉父亲时,孙玉厚眉头子中间那颗疙瘩一下子展开了。他马上对儿子说:“是这的话,秀
莲也快来了,赶快把这窑洞泥刷一下;再买些麻纸糊一下窗子。另外,你也把头发剃一下。”几天以后,孙玉
厚家的石畔上,就传来了刺耳的猪叫声。村里的杀猪把式金俊文把袖子挽起,雅瑶这一把锋利的尖刀,正准备
孙玉厚过喜事而宰他家的那口肥猪。玉厚和少平一人捉着两条猪腿,把猪压在石盘的石床上。兰香端着个脸盆
,准备接猪血。此刻,少安他姐兰花正忙着在院子里滚碾做油糕的软糜子。她为了大弟的婚事,已经提前回到
娘家门上,帮助母亲准备待客的吃食。猫蛋和狗蛋吊着鼻涕在院子里疯跑,也没人顾上照料——他们的外婆现
正在金波家,和秀她妈一块为新人才缝衣服,做被褥。按说,嫡亲孙玉亭两口子应该来帮忙,但妇女主任贺凤
英到大寨参观去了,孙玉亭既要忙革命,还要忙家务,三个孩子大哭小叫,乱的他抽不出身来。再说,他来除
过吃饭抽烟,也帮不上什么忙。在一队饲养室那边,田福高前两天就叫了几个人,和少安一起把那个原来放籽
料的窑洞 ,重新泥了一遍。因为这窑洞多年不住人,有些潮湿,少安就拿过来一捆干柴,白天晚上烧个不停。
现在,少安正扒在窗户上裱糊窗子,金伯站在炕上给他递糨糊和麻纸。金波的妹妹金秀,已经用家里拿来的报
纸,沿炕周围贴了一圈。这兄妹俩还把父亲从黄原带回来的一本《人民画报》拿来,把墙上贴得花花绿绿。对
于他们来说,少安哥也是他们的哥:他们一家人像自己家里办喜事一样,都忙得搀合到这里面来了。快到中午
时分,少安就把窗户裱糊完毕。金秀也把窑洞的两面土墙打扮得满壁生辉。一切都看起来像个新房了。少安拉
金波兄妹俩到她家去吃饭——因为今天杀猪,按规矩要招待杀猪匠一顿,全家今天中午吃猪下水小米干饭。但
两个懂事娃娃死活不去,硬从少安手里挣脱开来,跑回自己家里了。孙少安只好把灶里的火加旺,然后锁住门
回家去吃饭。吃完午饭后,他随即带了几十块钱,就又起身去石圪节街上买些待客的烟酒。事真多!他背个线
褡裢,也没借别人的自行车,一个人一边抽着旱烟卷,一边不慌不忙在公路上步行往石圪节走。这季节,寒冬
的山野里显得荒凉而又寂寞。山上或沟道,赤裸裸地再也没什么遮掩。黄土地冻得像石板一样坚硬。远处的山
坡上,偶尔有一垄高粱杆,被风吹的零零乱乱铺在地上——这大概是那些没有劳力的干部家属的。山野河河边
的树木全部掉光了叶子,在寒风中孤零零地站着。植物的种子深埋在土地下,做着悠长的冬日的梦。地面上,
一群群乌鸦飞来飞去,寻觅遗漏的颗粒,“呱呱”的叫声充满了凄凉。东拉河已经被坚冰封盖得严严实实,冰
面蒙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河两岸的草坡上,到处都留下顽皮孩子们烧荒的痕迹——一片斑黄,一片枯黑。天
气虽然晴晴郎朗,但并不暖和。太阳似乎离地球越来越远,再也不能给人间一丝的温暖了。孙少安背着线褡裢
,筒着双手,在公路上慢慢走着。为了躲避迎面吹来的寒风,他尽量低倾着头,使得高大的身躯摞得像一张弓
风吹着尖锐的口哨从后沟道里跑出来,不时把路面的尘土扬到他身上和脸上;路边排水沟里枯黄的树叶和庄稼
叶子,随风朝米家镇方向涌涌而去。孙少安到了罐子村的一座小石桥上时,突然看见,他姐夫王满银正迁就在
路边的一个土圪崂里打瞌睡。满银筒着双手,缩着脖子,戴着那顶肮脏的破黑泥帽子,蹲在那里连眼皮都不往
睁。少安走到他跟前,说:“姐夫,你迁就在这儿干啥哩?”王满银听见少安的声音,慌忙一闪身站起来。他
把破呢子帽檐往头顶上扶了扶,咧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小舅子说:“你姐走后没家里就没柴烧了。我两
没放火,窑里冷得不行,就到这地方来晒一晒太阳。”少安气得顿时都说不出话来了。王满银倒是来了神,说
:“哈呀,我猜出来了,你大概是到石圪节置办结婚的东西去呀?听说你媳妇是山西柳林的?那地方我去过!
好地方!那年武斗正乱的时候,我到柳林还买过一箱‘红金’烟呢!返回到无定河的时候,哈呀,又碰上了。
。。”“没柴烧你不能上山砍一把吗?”少安打断他的话。满银支吾着说:“旱了一年,山上没长起来柴草。
”“那你连饭也不做吗?”“没做,你姐走的时候留下几个干粮,我就到邻家锅里热一热”啊呀,天下哪里还
有这样的庄稼人!少安真想破口臭骂一通这个二流子,但歪好还算是自己的姐夫,只好忍住一肚子火,说:“
是这个样子的话,那你到我们家里去嘛!”王满银倒像个人似的说:“你们这两天忙乱,我去给你们帮不上手
。再说,你姐和两个娃娃都去了,我去连个住处也没有。等你办事那天我再去,过弯时当天就返回来。”少安
只好离开他姐夫这个天然“取暖”的地方,自个儿又向石圪节走去——让那个二流子自作自受去吧!孙少安来
到石圪节供销社,买了十来瓶廉价的瓶装酒和五条纸烟,又买了一些做肉的大茴和花椒。置办完这些东西以后
,他想到应该去一趟公社,给他的同学刘根民打个招呼,让他到时去参加他的婚礼。根民和他、润叶,都是一
块在石圪节上高小的,后来根民又到县城上完中学,被录用成了国家干部,一直在石圪节公社当文书。他俩在
学校时关系比较密切,这几年虽然根民成了干部,但对他也不摆架子,两个人还向学校是那样要好。可少安又
想:他和秀莲还要来公社领结婚证,根民是文书,登记结婚还要经他手,到时候在邀请也不迟。于是他就打消
了去公社的念头,扛着那个沉甸甸的褡裢,准备回家了。当他从石圪节清冷的土街上走过来,到了街上的理发
店门前时,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心想:我要不要进去理个发呢?他在这理发店门前犹豫了半天。他从来没花钱
理过发。平时头发长了,总是让大队书记田海民理一下。海民自己有一套理发家具,一般不给别人理。但只要
他开口,海民从不拒绝,有时还主动招呼给他理哩;只是海民技术不行,常把一颗头弄得沟沟渠渠的。现在他
要当新女婿,应该把头发理体面一些。可是一估算,理个发还得花二毛五分钱。他犹豫了一会,决定破费进一
次理发店,开一回洋荤。这个理发店,是石圪节食堂胖炉头胡得福的弟弟胡德禄开的,说是个理发店,实际上
只有胡德禄一人;只不过小房子里有一把转椅,墙上挂一面很大的旧镜子,理发家具也都象原西城里的理发店
一样。胡德禄比他哥瘦一点,但恐怕除过他哥,石圪节街上再没有人比他胖了。物以稀为贵,人也以特殊为贵
。因为石圪节全公社就这么一个专业理发师,因此他和他哥一样,也是全公社人人皆知的人物。孙少安花了二
毛五分钱,让胖理发师胡德禄给他理了发。理毕后,他在墙上那面破旧的大镜子前面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容颜,
觉得胡师傅的手艺就是比田海民高,一下子把他打扮的俊蛋蛋的——这二毛五分钱没白花!孙少安扛起褡裢
,赶忙起身回家。刚理完发,走到外面头皮都冷得有点发麻。不过,他心里热腾腾的。是呀,他马上就要当
新女婿了!一个人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高兴事啊。孙少安走过石圪节的小桥时,一颗热腾腾的心突然冰凉了
下来。触景生情 ,他立刻又记起春天,在这小乔上面的公路上,他手里捏着润叶给他的“恋爱信”,两眼泪
地站在那里的情景。此刻,润叶那含着羞涩的、红扑扑的笑脸又浮现在他面前;耳边似乎又传来她那熟悉的
、令人温暖的笑声和说话声。噢,这一切将永远过去了!他将马上要和秀莲在一块过日子,组建起一个地道
的农民家庭来。少安垂着头离开这小桥,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家里走去。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自己眼窝里热辣
辣的。他也没什么可惋惜的,因为命运就该如此。但他此刻仍然想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
孙少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家的。他背着那个褡裢推开家门,惊讶的看见:他的秀莲已经坐在他家的炕边
上了!秀莲见他回来马上红着脸笑吟吟地从炕边溜下来,走到他面前,大方的帮助他把褡裢从肩胛上卸下来
。他丈人贺耀宗和他父亲,正亲热地挤在炕根一块抽旱烟。后锅台上,母亲、姐姐和妹妹正笼罩在一片蒸汽
中,忙着给客人做饭。一股热流刹那间涌上了少安的胸膛。他激动的问秀莲和老丈人:“你们刚到?路上顺
利不顺利?”贺耀宗说:“顺利着哩!我和秀莲在柳林打问了一辆去黄原的顺车,一直开到你们家的坡底下
。”秀莲不时用眼睛瞄一下他刚理过的头发,满含着羞涩和喜爱。因为两家的老人都在,她不好表示她的感
情,但不时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对他表示:我多么想你啊!同时还用这双眼睛询问他:你想我了吗?是的
,亲爱的人,从今往后,我们就要开始在一块生活。但愿你能永远像现在这样,爱我,合心帮助我,和我共
同撑扶这个穷家薄业吧。在快要临近春节的一天,孙少安和贺秀莲就在自己家里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婚礼。婚
礼尽管简朴,但也少不了应有的纷乱。亲戚们在前一天下午就先后都来赶事情了。少安的几个姨姨、姨夫、
舅舅、妗子,再加上各自带的娃娃,都拥在他家的一空土窑洞里,脚地上挤得都不能通行了。王满银原来准
备在举行婚礼这一天再来,但也在前一天的晚饭前赶来了——因为按老乡俗这晚上有一顿荞面。他啃了几天
干粮,实在撑架不住饥饿,因此赶来吃上一顿饭,晚上再返回罐子村睡觉。这天午饭前,少平已经挨门逐户
把村里的队干部以及和他们相好人家的主事人都请来了。窑里太挤,就都在少安家的院子里一堆一伙拉闲话
,等待坐席。少平和金波每人手里拿一盒纸烟,满院子转着给众人散。院子里称一辆新自行车——这是公社
文书刘根民的。他刚从石圪节赶来,也是这个婚礼上唯一的国家干部。第一轮坐席的是少安的娘舅亲和村里
的队干部。炕上同时开两桌。后炕头是亲戚,前炕头是社队干部。少安他奶被少平临时背到邻居家,否则她
老人家的一堆破烂被褥要占很大一个炕面。在前炕头的干部席上,正中坐着田福堂,他两边坐着公社文书刘
根民和队里的副书记金俊山;接下来金俊武、田海民、田福高等人依次围成一圈。孙玉亭虽说也应该坐在这
一席上,但他是自家人,这时候得充当“工作人员”。他也做不了什么,就帮兰香在灶火圪崂里烧火。贺凤
英参观大寨前几天也回来了,现在正和她嫂子、金波他妈、兰花一起在锅灶上忙着。在后炕头亲戚的这一桌
上,还坐着一位诸位已熟悉的人物田二。在这样的场所,总是少不了他的。村里不论谁家的红白喜事,田二
都不请自到。在这种时候,别说田二是本村人讨吃上门,就是来个外地的叫花子,事主家除不讨厌,反而乐
意接待。结婚是个喜事,还盼来个叫花子哩!按乡俗论,有叫花子参加红白喜事,是吉利的征兆。王满银还
没等坐席,就已经自己招呼着自己把肚子撑圆了。现在他正忙着往炕上端盘子。他吃高兴了,象耍杂耍似的
用五个手指头顶着一大红油漆盘子炒菜,唱歌一般吆喝着在人群中穿行。做席面的是金俊文——他不光杀猪
是一把好手,做席面碗子在村里也是第一流的。金俊文把八碗主要以肥肉为主的菜放在红油漆盘里,王满银
就吼叫着端起来往炕桌上送去。少安妈和金波妈在锅上把油糕和白面馍,分别拾到几个盘子里,兰花和贺凤
英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席面上送。炕上的两桌人,吃着、说着,笑着,一个个脸上都汗津津的。少安在干部席
上劝酒;而他的秀莲因为这里没地方,此刻正由金秀陪着住在金家湾那面,等这面坐完席后,她再回来。这
顿饭一直从中午吃到晚上。当少安和秀莲终于回到一队饲养员的新房后,村里的一些年轻人又混闹了半晚上
,这个婚礼才算全部结束了。第二天临近中午,少安和秀莲正准备回家吃饭,书记田福堂突然来到饲养院他
们的新房。他拿出来两块杭州出的锦花缎被面,说是润叶今天上午捎回来的,让他把这礼物送给新婚的少安
夫妇。田福堂把润叶的礼物放下,就告辞走了。秀莲马上奇怪地问丈夫:“润叶是个什么人,怎给咱送这么
重的礼物?”少安尽量清淡的说:“她是刚来田大叔的女儿,她和我小时候同过学。”“肯定和你相好过!要
不送这么贵的东西?”秀莲敏感的追问。少安承认说:“是相好过。。”秀莲突然不言语了,背过身把头低下
扣起了手指头。少安一看她这样,就很快转到她面前,开玩笑说:“你们山西人真爱吃醋!”秀莲反而冲动的
扑在他怀里,哭了,说:“你再不能和她相好了!”少安手在她头上拍了拍,说:“人家是个干部,在县城工
作着哩!”秀莲一听送被面的润叶是个干部,马上揩去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的笑了。这她就放心了——一个
女干部怎么可能爱她的农民丈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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