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 25.1

贡献者:嗯。。。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19-10-25 20:58:42 收藏数:17 评分:0
返回上页 举报此文章
请选择举报理由:




收藏到我的文章 改错字
自从春天进入县高中以来。孙少平已经在这里度过很长一段日子了。在这段时间里,他经历了贫困、饥饿和孤
独的折磨;经历了初恋的熬煎和失恋后的更大熬煎——当这幕小小的青春悲剧结束以后,他内心中感情的河流
反而趋向于平静,而思想和理智的成分却增多了。这并不是说他已经成熟了。不,从一切方面说,他仍然是一
个没有成长起来的青年。从学校组织文艺宣传队下乡演出,到他和田晓霞去黄原地区参加了革命故事调讲会以
后,尽管他的物质生活仍然没什么改变,但他的精神世界却开始丰富起来。另外,他现在已经有一身像样的蓝
咔叽布制服,站在集体的行列中看起来和别人也没什么差别;而且由于他个码高大,反倒显得漂亮和潇洒。他
用省下的一点零钱,买了一副最廉价的牙具,把一口整齐的牙齿刷的雪白。梳子和镜子他买不起,也不好意思买
,就常背转人,对着教室的玻璃窗户,用手指头把头发梳理得大约象那么一回事。如果他再有一双像样的运动鞋
,那就会更神气一些。他现在已经克服了刚进学校时的那种拘谨,无论是和熟人还是和陌生人交往,都基本上
不存在什么心理障碍了。加上他演过戏,又去黄原讲过故事,见了世面,这半年不光担任劳动干事,还被选成
班上管宣传的团支部委员,因而显得比一般同学都要活跃一些。班上的同学都开始对他尊重起来,尤其是一
些女同学,也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来看他了——就好像他是刚出现的一个新人。但是,郝红梅对他的态度
仍然是平淡的。这段时间以来,她和顾养民已经真正好起来了。有人看见她已经去过一回顾养民家;并且说她
现在用的那个大红皮笔记本就是顾养民送给她的。孙少平现在对此很平静,心理上不再产生任何异常的反应。生
活已经在他面前展现出更宽阔的内容。他的眼光开始向四面八方迸射。他已经不像刚入学那样,老是等别人打完
饭才去取那两个黑馍;他渐渐抛弃了这种虚荣或者说自卑,大大方方地站在队列中取他的饭。班里有几个家里光
景好的同学,甚至成了喜欢他的朋友,有时候他们还背着他给他订一份乙菜呢。孙少平已经隐约的认识到,一个
人要活得有意思,不仅是吃好的和穿好的,还应该具备许许多多他现在也不能全说清楚的东西。当然,一想起家庭
的贫困和自己生活的寒酸,他心里仍然发慌。但这一切和刚开始时已经完全不同了。在这一段时间里,也许他最
重要的收获就是和田晓霞的结识。通过和晓霞在一块演戏和讲故事,他被这个女孩子的个性和对事情非同一般的
认识强烈的吸引了。这种心里决然不同于他和郝红梅的那种状态。他当初对郝红梅是一种感情要求,而现在对晓
霞则是一种从内心产生的佩服。她读的书很多,看问题往往和社会上一般的看法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有时她
竟然还不同意报纸上的说法,这使孙少平常常大吃一惊。他很想和田晓霞拉话——主要是听她说话。他心里想,
晓霞要是个男同学就好了,他可以随便和她海阔天空地交谈。他觉得每次和她交谈,都能使自己的头脑多开一扇
窗户。可是田晓霞倒很大方,有时候主动来找他东拉西扯地说半天。由于他们在一块演过戏,讲过故事,论起来
又是同村人,别的同学对他们的交往也没什么不良看法。每当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他正和同学们打篮球或者玩
别的什么,总能看见田晓霞披着件衫子,两只手揣在裤口袋里,像个男孩子似的踱到操场上的报栏前,脸凑上去
专心的看报纸。她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在那个报栏前呆半天,看了前面再看后面,直要看完才离开。这时候,孙少
平也往往找借口离开运动场,摸着来到报栏前,和她一块看报、拉话。晓霞告诉他,她父亲说过,一个中学生就
要开始养成每天看报的习惯,这样才能眼界开阔。一个有文化的人不知道国家和世界目前发生了些什么事,这很
可悲的。这些话给少平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从此以后,每天下午,不管晓霞来不来,他也经常来到报栏前看报
纸了。而这个良好的习惯,以后不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他都一直坚持了下来。有一次他和晓霞一块看报纸的时
候,晓霞指着一篇文章的署名说:“这家伙又胡说八道了!”少平一看,她手指的的名字叫“初澜”。他大吃
一惊。晓霞怎敢说这个人胡说八道呢?这个人常发表“重要文章”,班主任还组织过大家学习呢!“你怎敢
这样说?”少平惊恐的问她。晓霞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会去告我。这些人就是胡说八道!咱们国家现在
叫这些人弄得一团糟!”“你怎知道呢?”少平问她。“你难道看不见吗?现在农民连饭都吃不上,你是农
村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看咱们学校整天不上课,一天就是搞运动,而这些人还喊叫个没完,说形势大
好,形式年年大好,阶级敌人和资本主义倒好像越来越多了,整天就是搞这运动那运动,穷折腾个没完!反正咱们
国家现在快叫这些人折腾完了。”“这是你的看法还是你爸给你说的?”少平又问她。“我爸也常发牢骚哩!不过
,咱们自己又不是不长脑子?你常不想这些事?“我,想的不多。”少平如实的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气质很
不错!农村来的许多学生气质太差劲,比如那个比我大三天的润生哥,一点头脑都没有!”气质?什么是气质
?少平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问她:“什么叫气质?”“气质嘛。。”晓霞脸红了,显然她也说不清楚,就说
:“反正我也不会确切解释,但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的气质就是不错!”她又强调说。孙少平虽然不明白这
个词的意思,反正知道这是个好词,大概就是说性格或者个性比较好——当然不是老好人的好——可能恰好和
老好人相反的一种好?“你还应该看《参考消息》!”晓霞又对他说。“我听说有这种报纸,但又听说是内部
的,看不上。”“我爸订一份,罢了我一星期给你拿一次。另外,我看你爱读书,但不要光看小说,还要看一
点其他书。比如政治经济学和哲学。这些书咱们可能一时看不懂,但现在接触一下有好处。我爸常让我看这些
书,给我推荐了一本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说这本书通俗。我已经看完了,罢了我借给
你看。”就这样,孙少平被田晓霞引到了另外一个天地。他贪婪的读她带来的一切读物。尤其是《参考消息》
,每张他几乎都舍不得看完。他的灵魂开始在一个大世界中游荡——尽管带有很大的盲目性。这期间,他还读
了晓霞带来的《各国概况》和杰克伦敦的一个短篇集子以及长篇《马丁伊登》。据晓霞说,杰克伦敦的短篇小
说《热爱生命》列宁很喜欢,伟大导师在临终前几天,还让他的夫人克鲁普斯卡娅给他朗诵这篇小说。少平把
这篇小说看了好几遍,晚上做梦都梦见他和一直想吃他的老狼抱在一块厮打。所有这些都给孙少平精神上带来
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他现在可以用比较广阔一些的目光来看待自己和周围的事物,因而对生活增加了一些自信
和审视的能力,并且开始用各种角度从不同的侧面来观察某种情况和某种现象了。当然,从表面上看,他目前
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他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已不再是原来的他了。他本质上仍然是农民的儿子,但他竭力想
挣脱和超越他出身的阶层。但是,现实生活依然是那么具体,所有这些并不能改变他眼前的一切状况。这天上
午,全校师生在中学的大操场上听忆苦思甜报告。为了加强这个忆苦思甜会的效果,这天早晨全校师生都吃
“忆苦饭”,大家都是一人两个掺和了糠的黑面馍和一碗白开水。这顿饭消灭了学生之间的贫富差别,大家都成
了孙少平和郝红梅。忆苦的正是郝红梅村里的一位老贫农,他穿一身破旧衣服,但头上却拢一条雪白的新毛巾
。这老汉显然已经做过许多这样的报告,熟练地像放录音似的往下说。说到该下泪的时候,就掩面痛哭,场上
也有人随之抽泣起来,在这个没有台词的静场中,就见主席台左侧一位专门选拔来呼口号的大嗓门同学,看着
手中的纸单子,带领大家振臂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同学们
都跟着他高呼口号,声音震得崖哇哇响,口号呼毕了之后,接着那位老汉又忆苦起来,并且还几次提到一个姓
郝的地主如何压迫他。少平看见郝红梅的头一直低着——这老汉大概说的就是她爷。孙少平正和大家坐在一起
听这老汉声泪俱下地忆苦,他旁边的金波用胳膊肘戳一下他,低声说:“你爸来了!在会场后面。”孙少平头
“轰”响了一声,慌得站起来就往后走,走了几步他才想起要给老师请假,又折身走到班主任那里。少平给班
主任老师打了招呼后,就一个人猫着腰从这个严肃的场所中走出来。他已经看见父亲头拐来拐去在人群后面向
前边张望,显然是在寻找他。他心砰砰的跳着,不知家里有发生了什么灾祸。父亲没什么大事,从不到县城来
,现在他竟然跑到学校来找他,肯定是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了。是的,他看见他。一脸的愁相,手里拿着个烟
锅,也不吸,只是焦急地望着前面。直等到少平走到父亲面前时,老人才看见他。他先紧张地开口问父亲:“
出什么事了?”“没什么,我来寻你商量个事。少安出门去了,我想叫你请假回去帮我劳动一段时间。”少平
这才松了口气。因为是集体场所,他也没再问什么,先把老人引回了他的宿舍。到宿舍以后,少平给父亲倒
了一杯开水,才又问:“我哥到哪儿去了?”他父亲一边喝水,一边絮絮叨叨给他说了少安到山西看媳妇的事
。“你哥一走,门里门外就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再说,少安在门外一天,,就少一天的工分,你回去顶他出
山劳动,就把这空子不起来,爸爸本来不想耽误你学习,但盘算来盘算去,你哥要是娶媳妇,咱们就少不了要
借账债,因此,多一个公分是一个工分。”少平立刻对父亲说:“我明天就和你一块回。这学校也是天天劳动
,不好好上课,在这里白受苦,还不如回去拿两个公分,只要请假不超过半年,将来毕业证还是可以混一张的
。”“你哥一回家,你就马上再回学校来念书!”他父亲对他说。过了一会,少平突然问:“我哥怎跑到山西
去看媳妇呢?”玉厚老汉接着又对儿子说了贺凤英提亲的前前后后。少平听完后,半天没有言传。不知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润叶姐。凭他的敏感和润叶姐几次通过他捎话让他哥来城里,而她又不对他说让他哥来做什么
,他就隐约的意识到润叶姐和少安哥之间有了“那种瓜葛”。他已经多少体验了一点男女之间的事情,因此在
这方面已经有了一些敏感。从内心上来说,他多么希望哥哥能娶润叶姐这样的媳妇。如果润叶姐成了他的嫂嫂
,那不仅是少安哥的幸福和骄傲,也是他的幸福和骄傲。但他也很快想到,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哥是农民,
而润叶姐是公派教师。至于两家的家庭条件,那更是连比都不能比的。他当然知道,润叶姐和少安哥小时候一
块长大,两个人十分相好——可相好归相好,结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他又想到,润叶姐对少安哥感情很深
,而且看来最近很痛苦。她知道不知道少安哥已经去山西相亲去了?假如她真的爱少安哥,而少安哥也没给她
说就去找另外的女人,那她会多痛苦啊!他要不要去给润叶姐说说这事呢?不是专门去说,而是找个借口去她
那里,先说别的,然后无意再提起这事。他很快想到:不能!他对润叶姐和少安哥的事一点也不知情,怎么能
冒冒失失去给她说这件事呢!过了不多一会,少平正要拿以前润叶姐给他的粮票换成的几张白面票,去给父亲
买饭,金波却从街上买回来一堆烧饼和二斤切碎的猪头肉。再没有比金波更可爱的人了!他会忠诚而精明地为
朋友着想,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你最周到的帮助。当金波听说他要请一段假回村子的时候,立刻把家里他
住的窑洞门上的钥匙交给他,同时指着吊在那把钥匙上的小钥匙说:“这是我窑里箱子上的钥匙,箱子里有支
烟,熬了的话,拿出来抽去,烟能解乏。”少平笑了笑说:“你先不敢给我惯着毛病!”孙玉厚老汉也笑了,
说:“你们还小,先不敢学这。烟这东西一沾上就撂不下了。”第二天早上,金波去县贸易经理部找了他父
认识的一个司机,少平就和父亲坐顺车回了双水村。孙少平回到村子的第二天,就跟一队的人上山锄地去了
。尽管他生长在农村,也常劳动,但这大伏天在山里苦熬一天,骨头都快散架了。晚上他累得只喝了两碗稀饭
,就去金家圪崂那边睡觉去了。当然,在去金波家之前,他都要顺路去学校一趟,在本村教师金成的办公窑
里把当天的报纸一张不剩的看完。看完报纸后,他就得赶紧去睡觉,因为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出山。在睡觉之
前,金波他妈通常都给他枕头边上放一点烙饼或者白馍。金秀也象对他哥金波一样,见他来时,还给他打一
盆热水,让他泡一下脚再上床,说这样解乏。
声明:以上文章均为用户自行添加,仅供打字交流使用,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特此声明!如果有侵犯到您的权利,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
文章热度:
文章难度:
文章质量:
说明:系统根据文章的热度、难度、质量自动认证,已认证的文章将参与打字排名!

本文打字排名TOP20

登录后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