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得简单过个事哩！我在路上和秀她妈还说起少安结婚的事。估计要办事，你们现在手头比较
紧张。你看需不需要钱？需要的话，你就开口，我家里能拿出来哩！”孙玉厚一下子对俊海夫妻俩能
这么入微地体贴人的困难，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他说：“我正是为这事来的，想不到你也正回来了。
还没等我开口，你们就先说这话，唉，我麻烦你们太多了，歪好开不了这口。。”金波他妈在旁边说：
“这有个什么哩！你们一家人一年为我们出多少力气呢！俊海在门外，没有你们一家人帮扶，山西分下
一把柴草我都拿不回来。。”“玉厚哥，你就不要难为情！三百元够不够？”金俊海问他。“用不了
那么多！”孙玉厚说，“约摸两百来块就差不多了。。”俊海马上对爱人说：“你去给玉厚哥拿二百块
钱来。”金波他妈很快就到另一个窑洞拿钱去了。孙玉厚连忙说：“先不忙！赶春节前有这钱就行了！
”金俊海说：“你先拿上。衣服被褥这些东西要提前准备哩。粮食怎么样？这我实在没办法帮助你，我
的口粮是定量的，家里人在生产队吃粮，又没工分，就那点人口粮，我一年也要在外面买粮给他们补贴
哩。。”“这我知道哩。粮不要你操心，我再另想办法。”金波他妈把钱拿过来，递到孙玉厚的手上，
说：“你再点一点。”“这还用点！”孙玉厚把这卷钱装进自己的衣袋里准备走，见大队副书记金俊
山进了门。金俊山和金俊海是叔伯兄弟，两家人尽管血缘不远，平时也从没为什么事争吵过，但俊海家
和俊山家的关系远不如和孙玉厚一家人的关系亲密。但终究是门中人，他每次回家来，俊山都要来看他
。平时俊山和他儿子金成托他在黄原买个什么东西，他也都热心地为他们办理的妥妥当当。“我看见公路
上的汽车，就知道你回来了。”俊山进门后对俊海寒暄说。“我顺路回家，明天就要去包头拉货。”“孙
大哥你也来了？”金俊山扭头和孙玉厚打招呼，“听说少安找个好媳妇，春节就准备结婚呀？”孙玉
厚说：“就是的！”金俊海突然开口对金俊山说：“哥，你家里有没有一点余粮？”金俊山奇怪地问
：“怎？是不是你要粮食？有哩！要多少？”金俊海说：“我不要。你要是有余粮的话，能不能给玉
厚哥借上一点，他春节要给少安办事，缺一点细粮。我家里没长余的。。”孙玉厚没想到好心的俊
海又帮他开口向金俊山借粮，就急忙说：“不要为难俊山！他也不宽裕，我再想别的办法！”金俊
山是个精人，他绝不会把话头收回，立刻对孙玉厚说：“看孙大哥说的！俊海开口和你开口是一样
的！少安办事，我乐意帮助他！你怎不早言传呢？你说！你看你需要点什么粮？”金俊海把金俊山
逼住了，他不得不如此对孙玉厚表态。而现在孙玉厚反而又被金俊山逼住了，看来也不得不向他借
粮了——他要是不借，反倒又伤了金俊山的脸。他只好回答说：“待客只吃两顿饭，一顿给铬，一
顿油糕；大概得二斗荞麦，二斗软糜子。。”“没问题！罢了你叫少安来我家盘！”金俊山慷慨
地说。当孙玉厚出了金俊海家的门往回走的时候，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现在好了，钱也有了
，粮也有了。这两个大问题一解决，其他事都好办。他想，过两天就让少安带着秀莲，到县城区
给她扯几身新衣裳！孙玉厚一身轻松回到了家。少安他妈已经开始做午饭。秀莲坐在炕头，正给
老奶奶梳头发。要是平时，这位老人家一般都是闭着眼似睡非睡，或者把少平给她买的止痛药从
瓶子里倒出来，反复得一遍又一遍数着，直到发现一片也没少，才有装进瓶子里——她舍不得吃
这药。这两天老人家忘了数药片，瞌睡也没有了，一天到晚都高兴的睁着红眼，傻笑着看着她的
孙媳妇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并且时不时高兴地揩一把老泪。秀莲有时就体贴地坐在她身边，给她
背上搔痒痒，或者把她的几绺稀疏的白发理顺，在脑后挽成核桃大一个小发髻。老太太不时用她
的瘦手，满怀深情地在秀莲身上抚摸着。少平出山劳动去了，兰香在石圪节学校，现在家里就这
三辈三个女人。玉厚问老伴：“少安哩？”少安妈正擀面，说：“他在坡底下的旱烟地里”孙玉
厚看秀莲在家，他不好给老婆说他借到钱和粮的事，就出去找少安去了。少安怕秀莲人生地不熟
，待着寂寞，这几天也没出山去。他现在正在坡下他们家的那块旱烟地里，把根部黄了的烟叶摘
下来，准备晒干揉碎，过一段时间提到石圪节卖几个钱。孙玉厚走到烟地里，兴奋地，迫不及待
地把他借到钱和粮的事对儿子说了。少安听了父亲的话，有点生气。说：“你怎么借那么多钱呢
？那么多钱以后怎么还给人家？最多一百块钱就够了！你把另外那一百块再还给人家！”“二百
块也不宽裕。”孙玉厚说。“这是我和你妈商量过的。你要理会我们的心情。你是老大，我和你妈
头一回娶儿媳妇，我们老两口心里高兴。就是把老骨头卖了，也要把你的事办体面一些。要不，我
和你妈心里过不去呀。你不知道，为你的事，昨晚上我们一眼没合上，再说，你十三岁回来帮扶我
们支撑这个穷家薄业，受了不少苦情，我和你妈都心疼你。现在你要结婚，这是你一辈子的一件大
事；我们不把你的事办称心一些，就是睡在黄土地里也合不住眼呀。”孙玉厚说着，就迁就在旱烟
地里，低倾着白发斑斑的头颅，抹开了眼泪。父亲一席话，使少安忍不住热泪盈眶。父母之心啊！
天下什么样的爱能比上父母之爱伟大呢？此时此刻，他再不能责备父母为他的婚事借这些钱了！少
安强忍着泪水，对父亲说：“爸爸，我知道你和我妈的心。既然是这样，钱借就借了，罢了我再
想办法还！只是粮食不要向金俊山借了。我已经和大队说好了，在集体储备粮里借一点。现在私
人手里粮食都不宽裕。。”孙玉厚用粗糙的手掌揩去脸上的泪水说：“那我明天再给金俊山回个
话，就说你已经提前把粮借下了，就不再麻烦他，另外，过两天你带着秀莲，到县城去给她扯几
件好衣裳。这是老规矩，反正迟早总得有这么一回，现在趁有空办了，结婚时就省了事。再捎带着
给你也扯一身新衣裳。。”父母提起让少安带着秀莲去县城扯衣裳，使少安马上想到了县城教书的
润叶。他心里忍不住隐隐作痛。他难受的想到，润叶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找了媳妇。如果她知道了
，不知她会怎样看待这件事？也许她会恨他的。。他对父亲说：“县城太远了，扯衣服还得到米家
镇去。米家镇的布料不比县城差。”孙玉厚说：“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