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什么 第五章马萨诸塞州剑桥2

贡献者:恶毒草莓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21-10-17 13:07:20 收藏数:8 评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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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村上君那样,每天过着健康的生活,难道不会有一日写不出小说来么?”不时有人说这种话。在外国,人家倒
不大这么说我,而在日本,持这种意见的人似乎为数颇多。写小说本是不健康的行为,身为作家就应该远离功德世
俗,过着不健全的生活,方能与俗世诀别,更为趋近某种具有艺术价值的、纯粹的东西——这样一种类似约定俗成
的认识,根深蒂固地存于世间。似乎经年累月,才逐步创造出了这种“艺术家=不健康者、颓废者”的公式。在电
影、电视剧里,常常有这种千人一面的——往好里说是神话式的——作家粉墨登场。
写小说乃是不健康的营生这一主张,我基本表示赞同。当我们打算写小说,打算用文字去展现一个故事时,藏身于
人性中的毒素一般的东西,便不容分说地渗透出来,浮现于表面。作家或多或少都须与这毒素正面交锋,分明知道
危险,却仍得手法巧妙地处理。倘若没有这毒素介于其中,就不能真正实践创造行为。我为下面这个比喻的奇拔预
先表示歉意:这,或许同河豚身上有毒的部位最为鲜美甚是相似。怎么想,写作恐怕都不能说是“健康的营生”。
所谓艺术行为,从其最初的缘起,就内涵不健康的、反社会的要素。我主动承认这一点。唯其如此,作家(艺术家
)之中才会有不少人,从实际生活的层面开始颓废,抑或缠裹着反社会的外衣。这完全可以理解。这样一种姿态,
我决不会予以否定。
然而我以为,如若希望将写小说作为一种职业持之以恒,我们必须打造出一个能与这种危险(某些时候还是致命)
的毒素对抗的免疫体系。如此才能正确而高效地对抗毒性较强的毒素,换言之,才能建构较为宏伟的故事。打造这
种自我免疫体系,并将其长期维持下去,必须拥有超乎寻常的能量,还须想方设法谋取这种能量。但除却我们的基
础体力以外,何处能获取这种能量?
诸位千万不要误会,我并非主张这种做法是作家唯一的正途。正如文学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流派,作家里面也有着
形形色色的作家。每一个作家都拥有不同于他人的世界观。他们选取的题材各不相同,锁定的目标也彼此相异。对
小说家而言,唯一的正途云云其实不存在。我认为强化“基础体力”,乃是完成更为宏伟的创作不可或缺的准备,
并且坚信这是值得一做的事情,至少做比不做好得多。而且——尽管这一见解平庸之至——正像人们常常说的那样
,但凡值得一做的事情,自有值得去做甚至做过头的价值。
如欲处理不健康的东西,人们就必须尽量健康。这就是我的命题。甚至说,连不健全的灵魂也需要健全的肉体。此
说颇有些自相矛盾,却是我成为职业小说家以来的深切感受。健康与不健康的东西绝非冰火两极,亦非针锋相向。
它们相互补充,某些情况下自然地包于彼此之中。盼望健康的人往往仅仅思考健康的事情,不健康的人则单单思考
不健康的东西。这样一种偏颇,不会使人功成正果。
年轻时写出优美而有力的杰作的作家,迎来了某个年龄,有些人会急遽地呈现出浓烈的疲惫之色,可用“文学憔悴
”一词来形容。写出的东西也许依旧很美,其憔悴或许也自有韵味。然而其创作能量日渐衰减,却是一目了然。据
我推测,这恐怕是他或她的体力已然无法战胜毒素了。此前,肉体的活力自然地凌驾于毒素之上,过了巅峰期,便
逐渐丧失了免疫功能,难像从前那般进行主动的创造了。想象力与支撑它的体力之间的平衡,业已土崩瓦解。此后
,便只能运用旧有的技巧和手法,利用类似余热的东西,将作品的轮廓打磨齐整而已。即便委婉地说,这也绝非欣
悦的人生旅程。有些人甚至在这个关头自绝性命。还有一些人干脆爽快地放弃创作,踏入殊途。
如果可能,我很想避开这种“憔悴方式”。我心目中的文学,是更为自发、更为向心的东西。自然而积极的活力必
不可缺。在我而言,写小说就是向险峻的高山挑战,是攀登悬崖峭壁,经过漫长而激烈的搏斗之后,终于踏上顶峰
的营生——或是挑战自己,或是败给自己,二者必居其一。我始终牢记这种意象,来从事长篇小说的写作。
人有一日总会败北。不管愿意与否,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肉体总会消亡。一旦肉体消亡,精神也将日暮途穷。此事
我心知肚明,却想把那个岔口——即我的活力为毒素击败与凌驾的岔口——向后推迟,哪怕只是一丁半点。这就是
身为小说家的我设定的目标。眼下我暂无“憔悴”的闲暇工夫。正因如此,即便人家说我“那样的不是艺术家”,
我还要坚持跑步。
十月六日在KMIT(麻省理工学院)举行朗读会,我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言,所以今天一面练习演讲(当然不
发出声来),一面跑步。这种时候当然不听音乐,而是在脑子里嘀嘀咕咕地说英语。
在日本的时候,几乎没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话。演讲之类我从来不做。然而使用英语,我已经做过好几次演讲
,如有机会,恐怕还会做下去。此言颇有些奇妙:在公众面前发言,同运用日语讲话相比,使用仍然不尽如人意的
英语发言,却更为轻松。这大概因为,假如用日语做一场完整的发言,我会被这样一种感觉袭扰:自己仿佛被词语
的大海吞噬,其中有着无限的选择、无限的可能。我作为一个文笔家,和日语的关系太过密切了,使用日语向人们
讲话时,便会在那富饶的词语大海中张皇失措,沮丧不已。
就日语来说,我情愿坚守独自伏案作文这一营生。在文字的主场上竞技,我尚能较为自在、有效地捕捉词语和文脉
,赋予它们轮廓——这毕竟是我的职业。理应以这种方式去把握的东西,倘若换作在万目睽睽之下高声诉说,我便
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有一种重要的东西从中零落而去。我恐怕无法认可这样一种剥离。在现实生活里,也不想让自
己的脸庞成为公众之物。我不喜欢走在路上时,素不相识者向我打招呼。这才是我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脸的大缘故
然而用外语去组构发言稿,语言赋予我的选择范围必是有限——我喜欢阅读英文书籍,却极不擅长英语会话,恰恰
如此,我反能安闲自适地登台,心想:反正是外国话,有啥办法?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发现。准备起来自然很费时
间。必须将长达三四十分钟的英语讲稿一字不漏地装进脑子里,然后去登坛演讲。逐行逐字地照本宣科,必无法将
生动的情感传达给听众。得挑选易于听懂的词语,为了让听众身体轻松,还得加入一些笑料。要把我的人品与为人
,巧妙地传达给对方;要让听众全神贯注地倾听我的发言,哪怕只是暂时地,也得让他们成为我的朋友。为此,我
反反复复地练习演讲方法。诚然耗时费力,却会在其中发现某种感触,觉得自己在向新的东西挑战。
我觉得,跑步时很适合背诵演讲稿之类。一边几乎无意识地迈步,一边在大脑中依序排列词语,检验文章的节奏,
设想词句的韵律。就这样,一面将意识放置于别处,一面放脚奔跑,便能毫不费力地以自然的速度跑很久很久。只
不过,在脑子里自说自话,有时一不留神做出表情、摆出姿势来,从对面跑过来的人便一脸莫名其妙。
今天跑步时,我看见一只硕大滚圆的黑额黑雁,死在了查尔斯河的水边。还有一只松鼠,死在了树根下。仿佛是深
深地睡去了一般,它们死了。从表情看去,它们只是静静地接受了生命的终焉,并非不像从什么中解放出来。此外
,在河边的赛艇库房左旁,一个身穿肮脏衣服的流浪汉,推着一辆购物用的手推车,正在放声高唱《美丽的美国》
。这究竟是坦率的、发自内心的歌声呢,还是一种深深的挖苦?作为一介路人,我未能分辨明白。
总而言之,日历翻到了十月份。转眼间,一个月便过去了。严酷的季节已然逼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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