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接下来的日子并不是我预想的那般尽是些幸福时光，生活中时而也会
充斥着痛苦和灾难，充满了对卑劣人群的憎恨。我的日子并不好过，临盆前
的几个月我不能再去上班，以免引起亲戚们的注意，把这个消息传回家里。
我不在向母亲要钱，便变卖了无数不多的几件首饰来维持生活。临盆前的一个
礼拜，一个洗衣妇从柜子里偷走了我最后的几枚金币，走投无路之下，我只好到一个
妇产医院去生孩子——要知道，只有一贫如洗，被人遗弃的女人才会到那里去。正
是因为同这些贫困潦倒的底层人物一起，你的孩子出生了。那里真教人待不下去——
除了陌生还是陌生，一切都是陌生，我们这些可怜的妇人躺在那里，孤苦无依，我们
互不认识，又相互仇视，在这间沉闷压抑的房间里，住满了被贫困和苦痛驱赶到这里
的人，空气中充满了鲜血的味道，到处都是呼喊和呻吟，事实上，那些穷人不得不遭受
的精神和肉体上的屈辱，我都能够忍受。我忍受着同妓女朝夕相处，她们尽管卑微，却
卑鄙地欺负着命运同等的病友；我忍受着年轻的医生们他们那玩世不恭的态度，他们讥讽
地笑把盖在这些可怜女人身上的被单毫不顾忌地掀起来，以虚假的诊治态度在他们身上
摸来摸去；我忍受着女管理员那无休止的贪欲——啊，在那里，人们用目光将一个人
钉在十字架上，用刻薄的语言鞭打他，拼命折磨着她的羞耻心。在那里，她只是写在
牌子上的一个姓名，床上躺着的只不过是一句毫无感觉、令人生厌的肉体，供好奇的人
东摸摸西摸摸，仅仅是被观看和研究的对象而已。那些在自己温暖的家为深爱的丈夫生
孩子的妇女根本无从想象，在实验桌上生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们永远无从理解
孤立无援，无力抵抗是何种心情！倘若我在哪本书里读到“地域”这个词，时至今日，
我依然还会想到那间水泄不通、充满呻吟和惨叫声的病房，我在那里吃尽了苦头，
那里令我的羞耻心备受折磨，简直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屠宰场。
啊！亲爱的，请原谅，原谅我说了这些事，可也是仅此一次，不是吗？以后我永远
不会再提了。对此我整整沉默了十一年，不久之后，我就要保持缄默直到地老天荒：
总得有这么一次，让我嚷一嚷，让我痛快地说出来，我是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才得到
了这个孩子，可如今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早已停止了呼吸。以前，我可以看见孩子的
微笑，听见他的声音，我陶醉在幸福之中，早已将那痛苦的时刻遗忘。可是现在,
我的孩子死了，那些痛苦又浮现眼前，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想要把它们叫喊、发泄
出来。可我并不是在抱怨你，我只是抱怨上帝，为何要我承受如此之多的痛苦。我不
怪你，我向你发誓，我从来没有责怪你的一丝一毫，我未曾对你生气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