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开始写作时，家里连一个安静写作的空间都没有，更不用说书房了。
我灵机一动，把自己关在俗称“公妈厅”的祭拜祖先的厅堂里，搬一张圆凳，在供桌上写文章，那是家里最安静的
处所，除了早晚烧香，没有人会进来。
只有妈妈知道我的去处，一开始她并不是很赞成我在供桌上写作，怕我亵渎了神明，后来她想通了：“只要是写好
人好事，不要胡说八道，神明也会欢喜，祖先也会保佑才对！”
有时候读书写作是无日无夜的工作，妈妈忙着家事的空档，会倒杯茶水，或切些水果来鼓励我。
妈妈推门进来，总会搅着我的肩，习惯性地说：“写这么久都不休息，是在写辛酸的或是趣味的。”
我总是回答妈妈：“写一点辛酸的，也写一点趣味的。”
妈妈说：“趣味的写多一点，和大家分享；辛酸的少说一点，生活已经够苦了。”
然后，妈妈会看着我，等我把她准备的水果吃完，才放心地离开。
妈妈过世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也离开故乡很久了，有自己的书房。有时候在书房工作，恍然之间，好像自己正
坐在祖厅的供桌边，妈妈推门进来：“是在写辛酸的？还是写趣味的？”
那是妈妈的口头禅，爸爸种了整年的玫瑰花没有收成，她会说：“你是在种辛酸的？还是种趣味的？”弟弟在工厂
打工压破了手掌，工钱没有领到，她会说：“你是在做辛酸的？还是做趣味的？”听惯了以后，不觉得有什么意
义，因此常常忽略妈妈的人生观：“趣味的多做一些，辛酸的少做一些。”
现在回想起来，妈妈的口头禅中有深意，写作的人，无非是写生活中辛酸或趣味的是，而人生，也无非是辛酸与趣
味的组合。
每当想到母亲的身影，我总希望我的写作和我的人生，多一些趣味，少一点辛酸。
趣味的，白天和大家分享。
辛酸的，午夜时，独自细细地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