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关
我年轻时有好几年是住在高炮70师机关家属大院的。门外不远处是师机关幼儿园和南泥湾
部队子弟小学。那时，我儿子还不到入托年龄，全靠来队的母亲和侄女看管。每天下班回到
家里，首先听到的是儿子喊妈妈的声音，每每这时，我会抱起儿子到大门口等候下班回家的
妻子。那时候的日子就是这样，平淡，却不乏兴致；辛苦，却总有欢乐。
大院门口的右边是几栋师首长住宅，左边是警卫排和小车班的宿舍。宿舍门前有个不大的
操场，我每次抱儿子经过这里，都会赶上战士们饭前集合，也总是在这个时候，妻子会来到
我身边，接过我手中的儿子一块回家。
有一回，警卫排长马兆法接过我儿子说，这小子漂亮，像嫂子。马排长是我老乡，我们在
一块无话不谈。马排长说：“你知道为什么你一到这里我们就饭前集合吗？”我问：“饭前
不集合要你这排长干什么？”马排长说：“照首长这么说我这个排长就是专门负责饭前集合
的了。”之后他莫名其妙地作了一个鬼脸，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我说：“马兆法你小子搞
什么名堂，有什么话还要对我藏着掖着的，说呀。”马排长故作神秘状：“你不觉得我这
集合哨不早不晚总在你来到这里时才吹吗？为了让大家看看你漂亮的儿子？拉倒吧，小屁孩
有什么好看的，当兵的是为了看嫂子，知道吗？”我说，马兆法你小子别过分，小心我儿子
抓你的脸！儿子，抓他！儿子的小手果真去抓他的脸。马排长亲了一下儿子的手，认真地
说：“真的，这些鸟兵太不像话了，每次看到嫂子下班经过这里，便跑到操场上看，一而再
再而三的，太可恶了。为了治治这帮兔崽子，我干脆来个提前集合，让他们在操场站个够，
列队欢迎嫂子回家，也顺便接受一下嫂子的检阅吧！”
马排长的话真假我没去验证，不过有几回我还真的发现妻子经过这里时，他们会不约而同地
走出宿舍来到操场。也每每在这个时候，马排长急促的集合哨就会响起。这件事当时只当是
个玩笑，我并没有往心里搁。今天想想，倒觉得挺有意思的，年轻时真好。
在连队
午饭后，王京生来到连部，哭丧着个脸说：“指导员，明天会操我参加不了了，我的军装丢
了。”王京生是北京兵，去年入伍，今年还未满18周岁。他告诉我昨晚他把洗好的军装晾在
炊事班门前的晒衣架上，今天起床后便不见了。他凑近我，低声说：“指导员，我怀疑是炊
事班陈班长干的。”陈班长湘西人氏，人长得牛高马大，平日里不爱说话，工作没说的，是
团里出了名的技术骨干。我说：“你打住，凭什么怀疑人家陈班长，有证据吗？”王京生
说：“当然有，我刚才来连部前还专门留意了一下他的小包，比以前大多了。还有他看我的
眼神也有问题，躲躲闪闪的，心虚呗。”
王京生的话似乎有些道理，我让他先回去。我刚来连队不久，情况不太熟悉，连长又回到老
家探亲了，怎么办？晚饭后，王京生又来找我，还未进门就嚷嚷。在他眼里，军装就在陈班
长的小包里。第二天，趁大家睡午觉，我让卫生员通知陈班长来连部一趟。卫生员是陈班长
的老乡，平时两人关系亲密，我不想把谈话这事让更多人知道。陈班长来了，手里还抱着他
那个白布包裹得有棱有角的小包，想来是他已听到了什么，一进门就把小包打开了，并把
里面的衣物一一摆放在办公桌上让我看：两套军装，一套夏装一套冬装，一双解放鞋。在一
套秋衣秋裤中间，还有一个红塑料框的小镜子……陈班长低头站着，意思让我看清楚了，
之后他把那块白色的包布双手扯平，又使劲在我面前抖了几下，然后麻利地把衣物包好，没
等我缓过神来，扭头走了。
事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还未等我来得及梳理一下事情发展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考
虑一下应对措施和处理办法，就这么急遽结束了。陈班长走后，我脑子一片空白，王京生的
军装绝对不是陈班长偷的，这一点可以肯定。我用手捶着办公桌，把桌上的玻璃都打碎了。
几天后，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工作开始了。那一天，我发现陈班长站在老兵队伍里，低着头
身上背了一个很瘪的背包，高大的身躯像是一下子矮了许多。陈班长是团里点名保留的技术
骨干，本不在复员之列，但他本人执意要走。
多少年过去了，很多人和事我都忘记了。唯独陈班长躲在老兵队伍里耷拉着脑袋的形象不时
地出现在我眼前。说阴魂不散肯定不合适，但只要我一想到他心里就疼。陈班长，我的老
战友，你现在何处？过得如何？还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