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是欢乐的，热带地区终年阳光普照，让这儿过年的气氛也更加欢乐一些。海南，对很多游客
而言是过冬的度假胜地，于我，却是回家。
婆家在海南，于是我这个广东人告别了花街和裹蒸粽，成为春运大军中一员，年年赶往更南的南方。
衣服一件件脱下，马路两旁的土地变成红褐色，植被也更为丰富茂密，除却旅游景点，海南岛上绝
大部分地方是原生态的、生机勃勃的。
回家是放松，海南人很懂休闲。坐在大树下休闲地喝“阿爸茶”是中老年人的休闲方式，一杯茶3块钱，
不限时间，无限续水，可以坐一天，他们打扑克、聊大天，优哉游哉。
阳光透过细叶榕茂密的枝叶洒到简陋的塑料桌椅上，威力尽失，只剩下暖融融的光斑。聊累了，睡一
觉也是好的。
精力十足的年轻人，例如我们，当然抓紧机会去赶海呀！
西海岸线极长，弯曲迤逦，十里石头滩，黑黢黢的，怪石嶙峋。和旅游照片上的碧海银滩相距甚远，
其实好玩多了！
比起建筑工人附体地扛着铲子傻挖沙，又或者冒着被人踩肚皮的风险把自己埋进沙子堆里，黑石滩充满
狩猎乐趣。掀开那些石头，下面可能躲着皮皮虾、螃蟹、小鱼、最不济也有拇指大小的海螺，退潮的时
候拎个小水桶下去，不到半天能收获半桶。这些大自然里野惯的小生灵生命力顽强，拿在手里玩一会儿，
丢进水里还能活蹦乱跳地游走，冒起一串小水泡儿，消失在海里。
稍微大一点儿的，会被带回家去，放入蒜末、香醋、酱油、芫茜香葱，做成一盘潮汕生腌。正儿八经“
海的味道”，虾肉放入口中甚至还带着海水咸味，需要烈酒送下，味道生猛。
同样生猛的还有海南的辣椒，黄色的、红色的，迎着阳光，根根精神地向上生长。
最辣的，是“小米辣”，这种小辣椒是没有人种的，长在橡胶林深处，密密麻麻哪儿都是。“小米辣”个头小
味道足，捣碎了放在酱油里，辣椒素沁出，只用舌尖尝那么一尝——噫，辣味直冲脑门顶！
汪曾祺说，他吃过最辣的辣椒在越南，“牛肉极薄，汤极鲜，辣椒极辣，放两三丝在汤里，就辣得不行”。海南
和越南隔着北部湾遥遥相对，物产口味也差不多，我怀疑汪曾祺吃的就是小米辣。
汪曾祺当年为了赶考，从高邮千里赶往云南去。据说他考试当天发烧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是考上了西南联大中文系
，成为沈从文的学生。隔海相望，海南人求学之路也是非常艰苦，自汉唐开始，陆续有官员南贬，最远的就
是海南。于他们，是人生不幸，于海南却是大幸。这些官员兴教化，开民智，海南渐渐有了文风文脉，而且很多
风俗得到了很好的保存。
比如说，过年拜文庙。
海南文庙，东有文昌文庙、西有临高文庙。前者名气很大，海内驰名；后者却养在深闺人未识，仅有当地人知道。
文庙格局，大致上全国一致：棂星门、状元桥、孔圣像。大殿两侧的对联，多出自地方乡贤之手，各有不同，
但“万世师表”四个大字是一定有的。
从年初一到年初三，临高文庙前都要唱木偶戏，这是给文庙里的圣人们看的戏，一唱就是三天三夜不歇。临高
木偶戏有三百多年历史了，它剧情直接，伴奏简单，以丝竹梆簧为主，少有锣鼓，古老而稀有。
表演是敬天祭祖仪式的一部分，真正享受乐趣的是观众。
那几天从十里八乡赶到县城来的人，从串亲戚过路的，打牌间歇小憩的，闲逛凑热闹的，都喜欢聚在文庙舞台
前欣赏木偶戏。那个时候文庙是通宵开放的，家长带着小孩进去，上香祭孔，祈求来年学运昌隆。
县城是古老的，文庙也是，一年又一年，岁月缓缓流过，又似乎静止了。
但人在变化，一个个婴儿被抱到木偶戏台前面，从脸蛋只有梨子大小的宝贝，长成红苹果般的笑靥，再到比
花娇比辣椒俏的容颜，也就几十年的功夫，人间又换了一代。家乡的新楼也在一栋一栋的盖起来，有了小区，
有了商场，有了陌生的变化。尽管这样，还有橡胶林、黑石滩、大海、老字号烤的乳猪、咿咿呀呀的木偶戏
......带来熟悉和温暖，让年的感觉来得亲切又自然。
手机里传来天南地北的过年问候，还夹杂着东北朋友的雪景雾凇图。不甘示弱，反手一张海滩照片回敬过去...
天涯海角也好，千里冰卦也罢，中国人对“年”的感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