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承宇活着的时候兴风作浪，死后居然也不必人家烧的时间长。此时，他栖身于狭小的骨灰盒里，像一团烧过的
劣质散煤，灰灰白白的一堆，看不出忠奸善恶。
骆闻舟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除夕那天我带人去滨海，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害怕过，害怕到现在都不敢细想
，一想起来手就哆嗦。我不是怕你斗不过什么……什么张春久、范思远之类的货色，他俩加一起能让你一勺烩了，
我是怕你不知道惜命，拿着我的心肝去喂狗！”
她在加深他的痛苦，担心他像费承宇希望的那样，伤口上长出麻木的老茧和增生，于是用更锋利的刀子
不断加深他的痛苦，透过血肉，一直刻在骨头上，刮骨疗毒。
费渡瞳孔微微一缩，巧舌如簧似的人突然哑巴了。
满山老槐森严、松涛如怒，微风中窃窃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费渡才轻轻地动了一下，他抬起关节僵硬住的手，按在骆闻舟的胸口上。
被炸得四角乱蹦的骚包山地自行车、一直陪着他长大的破旧游戏机、曾经藏不过一只小猫的抽屉、
辣椒面撒多了的烤串、墓地里一年一度的花、无数次相互嘲讽的口角……现如今想起来，那些旧事
都像是一条穿在一起的金线，从记忆的重重黑雾中勾勒出了模糊的轮廓，照着他的从前和往后。
而这个城市太大了，所有人都在早出晚归的洪流中周而复始—邻里之间只是点头之交，公共交通工具上
只有一大片低着的头，人们透过巴掌大的屏幕，可以围观大洋彼岸的闹剧，窥探南北极上的奇闻，参与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内大小热门事件的讨论，每时每刻地忙碌非凡，当然无暇记住一个衣着不合时宜的
小小打工仔。因为他实在太普通、太无趣了，并不值得一顾，也并不被短暂地存在谁的记忆里。
不论生死。
“我觉得你们“常态人”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费渡把苏悠岚的骨灰盒塞给他，一方面觉得这东西是某个凡人
的象征，一方面又赋予它非凡的意义，比如神圣、晦气、不容亵渎、不能碰……不管她生前是什么人。
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轰然崩塌的时候，盯住他的眼睛。能从中看到非常壮观的景色，像高山上的雪崩、
龙卷风横扫村落、数十米高的海啸浩浩荡荡地扑上大陆、成群的陨石倾盆而下—
费渡清晰地体会到了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那是古往今来的虐待狂和杀人魔共同追逐的神魂颠倒。
可是已经晚了。
冯斌的母亲本来是一个细脚伶仃的中年妇女，浑身分明没有二两肉，却在看清了法医进出的小巷后，
猛地蹿了起来，力大无穷地撞开了试图拉她的丈夫和警察，非要上前看个究竟不可。
只看了一眼，她的后半生就被生生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