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第二部:当时,我们正年轻 玄奘讲经的照怙厘

贡献者:绾青丝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18-11-29 09:44:07 收藏数:13 评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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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被“吱呀”一声弄醒了。我费力地睁着朦胧睡眼,看到一个高瘦的剪影,站在一室阳光中。
“罗什,怎么这么早……”
“对对不起!”背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听声音有些狼狈。他急急退出,门又“吱呀”一声关
上了。
我看看时间穿越表,才七点半。我忘了,他每天都是四点多钟就起来的,五点到六点做早课,然后
吃早饭。现在的时间,对他来说已经不早了。还是困,再小小懒了一会床,不情不愿地起来。
九点左右跟着罗什出门。小小的苏巴什城里已经很热闹了,僧人,居士,商人,挤满本来就不大的
街。我不愿给他带来麻烦,坚持跟他拉出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走。他时不时顿住脚步,看看身后,再继
续前行。
他看起来跟当地百姓人缘极好,不时有人上前向他合十行礼。一对夫妻抱着个看上去刚出生不久的
幼儿向他祈福。他摸着婴儿的头顶,念了段经文,夫妻俩高兴地向他道谢离去。他回过身,对着我温暖
地笑了笑,又回头继续走,不停向人回礼。
出了苏巴什城就到了西寺大门,围墙上有修饰得很漂亮的角楼。“龟兹僧一万余人,几占龟兹人口
十分之一”。光是雀离大寺,就有五千僧人。龟兹的佛教兴盛,从雀离大寺就可以看出。此刻的雀离大
寺还远没有唐时玄奘看到的规模,但已经是一派宏伟大气了。耆婆在怀着鸠摩罗什时“慧悟倍常,闻雀
离大寺名德既多,又有得道高僧,即与王族贵女德行诸尼,弥日设供养,请斋听法”。所以,罗什在娘
胎里受的胎教,就是佛法。他智商那么高,是否跟这个有关?
呵呵,我掩饰不住YY的想法,憋住笑走进大门外附有的方形瓮城。瓮城中间有一座方形佛殿,供奉
有佛祖释迦牟尼像。我立马停住胡思乱想,拿出专业精神,准备掏素描本。
“艾晴,先别急。我先领了你看完全部,你再画不迟。”
“真的?”我惊喜,“对哦,你是主持,有特权。那我每天来画,可以么?”
“自然可以。”他浅笑。入夏的阳光照耀着,整个人明亮得无法直视。
强迫自己转移开视线:“罗什,那块有佛祖脚印的巨大玉石在哪?快带我去看看。”
“你也听说了这块玉石?”他有些惊诧,眼神探向我:“这可是雀离大寺的镇寺之宝。”
呵呵,我怎么知道?还用说么?玄奘曾经目睹并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它。十九世纪末一位俄国
寻宝者挖到了它,并极为愚蠢地砸成两块以图运走,但是被当地人保护了下来。解放后,这块玉石被运
往北京自然博物馆,大的一块重达1200多公斤,小的一块700多公斤。现在,我不用去北京也能看到这块
玉石,还是完整版的,你说,我能不兴奋么?所以当我跟着罗什进入主殿后一间装饰华丽的小型殿堂,
看到那块通体透明,色带黄白状如海蛤的巨大玉石时,我又忍不住后悔没法带相机了。整块玉石宽约三
十多厘米,半米多长,十几厘米高。而所谓的佛祖足印,是玉石中间自然形成的两个凹槽,位置,刚好
可以两脚微分踏在上面。呵呵,这种附会太多了,西藏到处都有莲花生大师的脚印,不过是附会自然生
成的树木,石头,好让民众认可所谓的佛力。
不过这个念头可没敢跟罗什讲,学着他的样子恭敬地对着玉石磕头上香。出来玉石殿后看到后面有
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奇怪地遮住,看上去昏昏暗暗,似乎没有尽头。
我正在对着那条奇怪的走廊打量,罗什在我身边淡淡地说:“那是受大戒之处。你乃在家之人,按
律不可入内。”
啊?具足戒!好比是佛门弟子大学本科毕业,拿的毕业文凭。只有受了具足戒,才算完全具备成为
比丘的资格和条件。罗什少年即成名,佛学上所达的境界早已无人能比。但是,即使在学理上达到如此
境界的人,依然要满足佛教寺院修行的一系列要求。所以罗什尽管早已掌握了佛教的大乘真理,但还是
必须在二十岁时和普通僧人一样接受具足戒。
我在河北石家庄附近的隋代寺庙——正定隆兴寺也看到过戒台,不过没有像这样长而昏暗的走廊。
这种能授具足戒的寺庙全国没几家,一定要规格很高的寺庙才可以授戒。而雀离大寺,就是整个龟兹有
资格授戒的地方。
走进长长的昏暗的走廊,每个人心头应该都思绪万千吧?这一生,是否已经决定伴青灯古佛?这一
生,是否抛弃一切爱欲念?这一生,是否已经准备好去承担弘扬佛法的责任?这样缓慢地行进,一直走
到尽头的戒坛。三位法师,七位证人,明晃晃的剃刀,庄严的诵经,从此,了生死,离贪爱,俗世一切
与己无份了……
我回头看罗什,他正盯着那条昏暗的走廊出神。罗什,你也在想受戒的情形么?俗世一切真的与你
无份了么?
时近中午,我应罗什要求,在雀离大寺招待在家居士的餐堂吃了中饭,罗什陪着我吃。他吃饭的样
子也极为优雅,不愧是贵族弟子。自然几乎所有人都对我们侧目,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嘀咕。我又有
点不安了。像罗什这样的男子,放在现代做男友的话,也不是个好选择。虽然带到哪都能拿出手炫耀,
可是他太优秀太聪明太帅气,这样的人在身边,光芒会把你盖得一塌糊涂直不起头,于是你除了心惊胆
战每时每刻担心那些哈喇子流到地的女人,还要想怎样提高自己的才女指数好让自己跟得上他的脚步。
那样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所以,我的结论是,我——不——要!
“不要什么?”
慌乱地抬头,看进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心里的小兔四面八方乱窜,张着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师尊!”
太好了,有人解救来了。是……咦?是汉人,两个汉人和尚!
他们跟罗什用梵语交谈,我在一边瞪着眼,看着老乡。
罗什向我介绍,两位汉僧从长安来此求法,法号是僧纯和昙充。我的眼睛,在听了他们的名字后,
瞪得更大了。
僧纯和昙充!就是这两个人,来龟兹游学,回去后对前秦国主苻坚说鸠摩罗什才智过人,弘扬大乘
经论,名震西域。中原名僧释道安,听到鸠摩罗什声誉,劝苻坚迎他到长安来。苻坚决定攻打龟兹,就
对都督吕光说:“朕闻西国有鸠摩罗什,深解法相,善闲阴阳,为后学之宗。朕甚思之。贤哲者,国之
大宝。若克龟兹,即驰驿送什。”
后世佛教徒,总爱拿这段历史津津乐道。在他们认为,苻坚发动对龟兹的战争是为了夺鸠摩罗什。
如同女人们都愿意想信特洛伊战争是为了海伦打的,吴三桂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想像一下,一场规
模浩大的战争,死伤几万,却是为了要夺取一个人,那是多么让人心往神之。我是学历史的,当然不相
信苻坚只是为了要一个高僧而发动战争。其实,苻坚真的明白鸠摩罗什能带来什么吗?他要鸠摩罗什,
只是因为听说罗什“善闲阴阳”。贾谊才高,汉文帝也只是“不问苍生问鬼神”。
“艾晴!”
啊?我又神游了。回神看见两个和尚正对我行礼。我赶紧回礼。他们可是我穿越了两次,头一回碰
上的老乡。
罗什对他们介绍说我是他少年时汉语师父的侄女,到龟兹礼佛来的。跟他们简单交流了几句,不敢
说太多,因为我对南北朝十六国时期的认识仅有书面知识,怕说出什么露馅的话来。
他们跟我寒暄几句后,就拉着罗什问法。因为说的是梵语,我便转头去看墙上的壁画。
“此段经文意为:众多国土中,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未有不知。是何故?”
他讲的是汉文!我回头看他,收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他是希望我也能听懂么?我愣一愣,听
他继续讲:“如来所说诸心,皆非真实存在之心,只是逐境而起的妄念。假名为心,所以者何?因过去
之心,已成过去,渺无踪迹,求之不得。现在之心,念念不住,亦不可得。未来未生,更是求不可得。

他的汉文已经非常流利了,加上声音温润如珠玉,一字一句,仿佛微风轻抚过心房。
“所以,说法者,本无法可说,是名说法。非但无法可说,甚至也无说法之人。”他长身挺立,一
抹自信的笑停在嘴角,向着矮他一头的两人略一倾身,“罗什所解,二位可得要义?”
僧纯和昙充如醍醐灌顶,细咀着罗什的话,脸上皆是如痴如醉状。我怔怔地看向罗什,此刻的他,
浑身上下自信开阔,魅力让人无法直视。虽然年轻,却已经具备了大宗师的风范了。
下午继续游览,最北端在高起的丘陵坡下,开凿有僧房窟群,最大的有十多个僧房,其实是一个个
的小龛,能容一个人坐在里面。罗什指着后壁上一个颜色更深仿佛是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说,那是历代高
僧在此苦修坐禅,时间太久,印上石壁的影像。小乘佛教重视修行,修行便是整日坐在空无一物的僧房
里,苦思佛理。这其实是从印度瑜伽修行而来。佛陀释迦牟尼在得道前过了六年的的苦行,就是这样整
日枯坐冥想,进食稀少,浑身邋遢。他悟道后不再拒绝进食,不再穿粪扫衣,但仍保留了静修禅坐,成
为小乘的一大特点。所以,小乘佛教寺庙,都有数量庞大的僧房窟。
只是,这一排排僧房里空无一人,看上去寂静冷清。我问罗什,他微微一笑:“自罗什掌雀离大寺
,广宣大乘诸经论,要求寺中僧人出外讲法,深入众生。这禅坐静修,是为修行之辅,可权宜方便行事
。”
十年前他初接触大乘,当时还得了不少小乘僧人的诟病,斥责他偷学外道谬论。十年中他以对佛教
经典的熟知,令人折服的口才,与王家贵族无人可及的关系,尽全力改龟兹信奉大乘。记得他的传记里
有载“时龟兹僧众一万余人,疑非凡夫”,对罗什“咸推而几敬之,莫敢居上。”
“又在发傻了。”
我将游走的神思拽回,盯着他俊逸的脸,感慨万千:“罗什,你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为改宗彷
徨犹豫的少年了。”
“是啊。”他的眼神越过我,似乎在回想什么。嘴角一弯,露出一抹明朗的笑:“艾晴,若不是听
了你一番话,罗什也无法如此坚定改宗。这十年来,凡是遇有困阻,罗什都会想起你曾说过的话。大乘
渡人,是为改变小乘自了弊端。佛法才能流传更广,普渡众生。所以,为了能渡更多人,罗什的确费了
不少心力。”
他将眼光转向僧房外,看着远处,朗声说:“佛祖保佑,如今罗什终于劝服了王庭和列位师尊,龟
兹数百年间信奉之小乘,终见一些改变。”
站在这丘陵高坡上,可以俯瞰整个雀离大寺。将寺分成东西两部分的铜厂河,泛着粼粼波光。沐浴
在有些西斜的阳光中,风鼓起他宽大的僧衣,他整个人如一尊欲飞冲天的巨鹰。脚下那一整片恢弘的佛
塔佛殿,那是他的帝国,他是万人的精神之师。突然间觉得,如果说十年前我还可以跟他同步交流的话
,现在他的思想,起码在佛学上的思想,已经深邃到我无法到达的地方了。我毕竟是个凡人,比他多出
来的,也就是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智慧。如果我们出生于同一时代,我也只能像所有人一样,抬头仰望高
高在上的他却永远企及不了。
“罗什,”我深深呼出一口气,跟他一样俯视脚下的大地,“龟兹不过数十万众。中原连年战乱,
几百万人还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他们更需要精神上的解脱啊。”
“艾晴,去中原弘扬佛法也是罗什一向的心愿。”他转头看我,暖如春风的笑在嘴角荡开,“你一
直希望罗什去中原,罗什不会忘的。”
对着那样醉人的笑,我的心又开始不规律地跳了。
到了他晚课的时间,我坚持要自己回去,不让他送。他如今已是西域最大寺庙的CEO,不能像小时候
那样爱啥时候翘课就啥时候翘。他得以身作则。他点头,告诉我回去的路,然后说他晚上再来。我想跟
他客气一下,让他晚上没必要再来,免得又有人说闲话。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我知道他的
脾气,他根本不会在意那些闲话。而且,我心底,难道就没有盼望么?
结果晚上六点多他出现时,我正心神不宁地老盯着门看。看见门打开,他那高瘦的身影被油灯拉出
一道长长的影子。那一刻,觉得我的心跳声,强得能穿透整个院子。
他为我重新上药,又是那么近的距离,又是那股淡淡的檀香味,我真真真的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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