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柴静

贡献者:游客30732783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18-02-27 17:32:23 收藏数:36 评分: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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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序言
十年前,当陈虻问我如果做新闻关心什么时,我说关心新闻中的人——这一句话,把我推到今天。
话很普通,只是一句常识,做起这份工作才发觉它何等不易,“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
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无意识是如此之深,
以至于常常看不见他人,对自己也熟视无睹。要想“看见”,就要从蒙昧中睁开眼来。
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因为蒙昧就是我自身,像石头一样成了心里的坝。
这本书中,我没有刻意选择标志性事件,也没有描绘历史的雄心,在大量的新闻报道里,
我只选择了留给我强烈生命印象的人,因为工作原因,我恰好与这些人相遇。他们是流淌的,
从我心腹深处的石坝上漫溢出来,坚硬的成见和模式被一遍遍冲刷,摇摇欲坠,土崩瓦解。
这种摇晃是危险的,但思想的本质就是不安。我试着尽可能诚实地写下这
不断犯错、不断推翻、不断疑问、不断重建的事实和因果,一个国家由人构成,
一个人也由无数他人构成,你想如何报道一个国家,就要如何报道自己。
陈虻去世之后,我开始写这本书,但这本书并非为了追悼亡者——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说过,死亡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意识,那才相当于死。他所期望的,
是我能继续他曾做过的事——就像叶子从痛苦的蜷缩中要用力舒展一样,
人也要从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挣脱,这才是活着。
十年已至,如他所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二〇〇〇年,我还是湖南卫视的“新青年”主持人,
进了央视后,这个头发很快被剪短了,穿上了套装,坐在主播台上,
想着自己的表情。语言、化妆、衣服,这一场下来什么都得想,不知道怎么才能忘掉自己。
陈虻说:“回家问你妈、你妹,她们对新闻的欲望是什么?
第一章 别当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1)
二〇〇〇年,我接到一个电话。“我是陈虻。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可能是想给我一个
发出仰慕尖叫的时间。“我,陈虻……没给你讲过课?”“你哪个单位的?”
“嘎……中央电视台新闻评论部的,找你合作个节
目。 ”我们在央视后面梅地亚酒店见了面。我打量他,中长头发,旧皮夹克耷拉着,倒不太像
个领导。他跷着二郎腿,我也跷着。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你对成名有心理准备
么?”哟,中央台的人说话都这么牛么?我二十三四岁,不知天高地厚得很:“如果成名是一
种心理感受的话,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了。 ”
“我说的是家喻户晓式的成名。 ”“我知道我能达到的高度。 ”
他都气笑了:“你再说一遍?”
“我知道我能达到的高度。 ”“如果你来做新闻,你关心什么?”他开了口。
“我关心新闻当中的人。 ”他在烟雾里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你来吧。 ”
“我不去。 ”我有我的节目,湖南卫视的“新青年”,人物采访,
很自在,用不着签约,我住在北京,每月去一趟,录完拿现金。
“体制里的工作我干不了。 ”他也不生气,把烟头按灭了,站起身:“这样,你来
参加一次我们评论部的年会玩玩吧。 ”年会上来就发奖,新闻评论部十大先进。
这十位,长得真是。头一位叫孙杰,歪着膀子上了
台,手里拿一卷卫生纸,发表获奖感言:“感冒了,没准备,写在这纸上了,
我讲几个原则啊……”讲完把纸一撕,擤擤鼻涕下台。
晚会前是智力问答,我跟台长分一组,白岩松主持这环节,
问:“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发生在什么季节? ”台长按钮抢答:“冬季。”——大概他脑子闪现的都是系
围巾的男女群雕。于是被大笑着羞辱一番。
当时正是评论部与“东方时空”分家的阶段,接下去放的是崔永元的《分家在十月》:
“运动啦,七八年就来一次……兄弟们,抢钱抢女编导,一次性纸杯子也要,手纸也要……”
领导们坐第一排,在片子里被挨个挤兑。
“李挺诺夫硬挺着入睡的夜晚,气恨地说:
‘《痛并快乐着》,这书只配用来垫脚! ’……”
坐在第一排中央的新闻中心主任李挺正被群众抢钱包,钞票全部被撒向空中,
大家哈哈大笑。其中一百块红艳艳,飘啊飘,飘到了我手里。
嘿,这个地方好。
陈虻拿了一张破纸,让我在上面签个字:“你就算进中央台了。”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这连个合同都不是,也没有记者证,没有工作证,没有工资卡,连个进台证都没有。
“我们看中了你,这就够了。 ”
瞧他的嘴脸。
他带我去新闻评论部。我边走边打量,看了看部门口挂的牌子:求实,公正,平等,前卫。前卫……嗯,
一个新闻部门,还想前卫?我左看右看。他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一边敲打我:“你就是个网
球,我是个网球拍,不管你达到什么高度……”哦,这人挺记仇。
他转过头盯着我:“记住,我都比你高一厘米。 ”切。一进门,办公室正中间放一把椅子,化妆师熟练地
一甩,往我身上套了块布:“来,把头发剪了。”我一直披挂在半脸上的头发落了一地,
像只小秃鸭子。“这样可以吹得很高了。”他满意地拨弄一下我那刘海。
男同事们坐一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去,给我们倒杯水,主持人,我们一年到头伺候你,
你也伺候伺候我们。”我天生没什么机灵劲儿,还在南方女权文化里待惯了,
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种幽默,只好呆呆地去倒了几杯水。
他们跟我开玩笑:“柴静,司长大还是局长大?”我真不知道。
陈虻把我交给那个拿卫生纸上台的家伙:“练练她。 ”
这家伙看着跟那天不大一样,严肃地看了看我:“你写一
写建党八十周年节目的解说词。 ”
我倒真敢写,洋洋洒洒。
写完给他,他真是特别善良,看了一眼,连叹气都没叹,诚恳地说:“你回家休息吧。 ”
我要做的这个节目叫“时空连线”,每天十六分钟的时事评论,
连线多方专家同时讨论。我之前从没做过新闻,陈虻也没看过我在湖南卫视的节目,
不过直觉告诉我最好别问他是怎么发现我的,这种人绝不会按正常方式回答你,
还是少说少问为妙,免受羞辱。他只说了句:“我们要给白岩松找个女搭档。 ”
年会的晚上有人打电话来,声音低沉:“岩松要跟你谈谈。 ”我一去,
一屋子男同志,挺像面试。后来才知道,白岩松这个人什么都彪悍,就是不习惯跟女生单独讲话。
大家跟我聊,他只插空问了两个问题:“你喜欢谁的音乐?”
我好像说的是平克·弗洛伊德。他问:“华人的呢?”“罗大佑。”
他没再问什么,只说了一句:“这是条很长的路,你要作好长跑的准备。 ”
第一期节目就是惨败。是关于剖腹产的话题,我自己联系好医生、
生孩子的人、社会学家,约好演播室,化好妆坐进去,几位台领导正从玻璃外路过,
看了一眼:“有点像小敬一丹。”陈虻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这就代表认可啦。 ”
现场采访只录了三十分钟,谈完剖腹产怎么不好,就顺利结束了。
那会儿我不把电视当回事,在纸上编完稿子,让同事帮忙剪片子送审,自己去外地耍了。
放假回来,在办公桌上挂只大画框,是在西藏拍的照片,还弄个水瓶,插了些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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