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

贡献者:游客20316098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17-05-31 20:12:15 收藏数:13 评分:0
返回上页 举报此文章
请选择举报理由:




收藏到我的文章 改错字
一九零三年至一九五七年间,克里特岛海岸以北的斯皮纳龙格岛是希腊主要的麻风病隔离区。
1953,布拉卡
寒风扫过布拉卡狭窄的街道,秋日的凉意裹挟着这个女人,
令她四肢瘫痪、头脑麻痹,几乎失去知觉,可依然无法减轻她的哀伤。
她重重地倚在父亲身上,跌跌撞撞走过防波堤的最后几米,步态有如老妪,
每走一步仿佛都给她带来刺痛。可痛苦并非来自肉体。
她的身体和那些终生呼吸着克里特纯净空气的年轻姑娘一样强壮,
她的肌肉和岛上任何一位年轻姑娘的一样年轻、眼睛一如她们的黑亮。
有只小船,在海上颠簸摇晃,船上货物用细绳捆起,奇形怪状。
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慢慢猫腰下船,一只手尽量稳住小船,另一只手伸出去帮他的女儿。
待他安全上船后,他用毯子将她裹住,保佑她不受风吹雨打。
她与货物唯一可辨的区别,是在风中恣意飘飞的一缕缕乌黑长发。他小心地解开缆绳——无话可说亦无事
可做——他们的旅程开始了。这不是运送物资的短暂旅程的出发,
而是新生活的开始,是在麻风病隔离区的生活、在斯皮纳龙格岛的生活的开始。是一去不回的旅程的开始。
第一部
1
2001布拉卡
缆绳解开后,绳索在空中飞起,绳上的水珠溅落在女子赤裸的手臂上。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不久水珠就干了。阿丽克西斯注意到皮肤上盐的结晶闪烁着复杂的图案,好像钻石文身。
她是这艘破旧小船上的唯一乘客,当小船发动马达,突突突地驶离码头,
朝着前方那无人的孤独小岛前进时,她想起那些在她之前去往那里的男男女女,不禁战栗了。
斯皮纳龙格。她玩味着这个字眼儿,像含着颗橄榄核似的在嘴里滚动。
那座岛就在前面,雄伟的威尼斯要塞迎向大海。
小船靠近时,她既感受到要塞昔日那强大的吸引力,也深深体会到它现在的无法抗拒。
这个地方,她沉思着,它的过去还是温热的,并非如石头般冰凉,
那里的居民也曾真实存在过,而非神话。
这与过去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来,她参观过的那些古老宫殿、遗址有多大的不同啊。
阿丽克西斯本可以再花一天时间登上克诺索斯宫废墟,
去看那些厚实的小碎片,在内心里揣摩四千年前的生活情形。
可是,近来,她开始觉得这种过去太遥远了,远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当然也超出了她的关心。
虽然她在考古学上取得了学位,在博物馆工作,可她觉得对这门学科的兴趣一天天在消退。
父亲马库斯·菲尔丁是大学教师,酷爱他的专业,从小到大,阿丽克西斯天真地相信她会追随
父亲风尘仆仆的足迹。
对马库斯·菲尔丁这样的人来说,古代文明,不管有多久远,总能引发他的兴趣。
可是对现年二十五岁的阿丽克西斯而言,与传说中克里特迷宫中心的牛头怪相比,
那天稍早时她在路上碰到的小公牛更现实,与她的生活联系更紧密些。
她的职业方向,目前来说,还不是她生活中最紧迫的问题。更为迫切的是她与埃德
相处上面临的困境。在希腊岛的假期里,他们一直沐浴在夏末阳光中,那儿天天温暖,
但一度充满希望的恋情却慢慢画上了句号。他们的关系在大学这样的象牙塔里绽放盛开,
可一到外面的大世界里却枯萎了。三年来,这恋情有如从温室里剪下的枝条,无法在路边花坛里存活。
埃德很英俊。这是事实而非某某个人的看法。可是有时候正是他的这副好皮囊
令她十分烦恼,她深信是它加剧了他的傲慢自大,加剧了他那令人妒忌的自信。
他们走到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异性相吸”的结果:阿丽克西斯肤色白皙、
头发和眼睛乌黑,而埃德呢,金发碧眼,几乎一副雅利安人面孔。然而,有时候,
她觉得自己的不羁性情被埃德对纪律与秩序的要求给过滤掉了,她知道这不是她
想要的;即使她渴望的最小冲动也让他深恶痛绝。
他的其他一些优点也开始令她发疯,虽然世人都会将它们当作宝贵财富。首先便
是那不可动摇的自信。这种自信坚不可摧,来自于打他出生那一刻起就摆在他面
前,并将一直摆在他面前确定无疑的生活。埃德在律师事务所有一份终生稳定的
工作,岁月在他面前铺就了一条按部就班的晋升路线,今后会坐到哪个位置都能
想象得到。阿丽克西斯唯一确定的只是他俩越来越不和谐。随着假期一天天过去,
她常常在想自己的未来,可是埃德根本不在其中。甚至他们的日常生活也不合拍。
像总是从错误的一头挤牙膏。而犯错的总是她,而非埃德。他讨厌她的散漫,他
要求一切井井有条,这是他一贯的生活态度,而阿丽克西斯却觉得那是种令人讨
厌的控制欲。他要求整洁,她尽量注意,可是他对她生活中些微凌乱的无言批评
还是很让她烦。她常常觉得只有在父亲昏暗凌乱的书房里,才感到自在,而父母的卧室—母亲
挑选的灰色墙漆、整洁的外观,却让她战栗。
一切总依着埃德。他是生活的宠儿:年复一年,他不费吹灰之力,在班级排名中总是名列前茅,是无人能挑
战的冠军,完美的尖子生。如果他的泡沫破灭,人人都会痛心。他从小就认为世界是他的舞台,可是阿丽克西斯
逐渐明白她并没在其中。难道她真要放弃自己的独立去跟他生活在一起,即使答案显而易见?是住蹲尾区租来的
破旧小平房,还是住肯辛顿漂亮的公寓套间—难道她疯了吗,竟然拒绝后者?尽管埃德要她秋天时搬过来和他一
起住,她还是有很多问题要问自己:如果他们不打算结婚,那跟他同居还有什么意义?不管怎样,她想跟他结婚
生子吗?这些不确定因素在她头脑里盘旋了好几周,甚至好几个月了。她迟早得大胆地为此做点什么。埃德还在
不停地说,这次度假的各种事宜由他一手打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阿丽克西斯的沉默一天长过一天。
这次旅行与以往她学生时代的希腊岛内环游完全不同。那时她和一大帮无拘无束的朋友们一起,从不会提前安排
什么,全靠一时兴起来决定如何打发阳光灿烂的漫长日子:去哪家酒吧,在哪个海滩晒太阳。不管去哪座岛屿,
待上多长时间,这一切全靠掷一个二十德拉克马①的硬币来决定。很难相信生活曾是那般无忧无虑。而这次旅行
却充满争吵、冲突、自我怀疑;早在她踏上克里特之前,争斗就已开始了。
我怎么会二十五岁了,未来还是这样无望而不定呢?她一边收拾行囊一边问自己。我在这里,住在一间不属于我
的公寓里,有一份我不喜欢的工作,正要与一个我几乎一点也不在乎的男人去度假。我这是怎么啦?
阿丽克西斯的母亲,索菲娅,在她这个年龄时,早已结婚几年,有两个孩子了。是什么环境让她在那般年轻时就
如此洗练呢?怎么在同样的年龄,当阿丽克西斯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她就这样安顿好了呢?如果阿丽克西斯对
母亲如何处理自己的生活了解更多些,也许能帮她作出自己的决定。
但是索菲娅总是非常过分地守着她的来历。这么多年来,她的秘密已成为她自己和女儿之间的一道屏障。阿丽克
西斯觉得,家里积极鼓励她研究和了解过去的事情,却禁止她一窥自己来历的究竟,实在是一种讽刺;索菲娅在
孩子们面前瞒着什么东西,投下了一丝不信任的阴影。看上去,索菲娅·菲尔丁不仅掩埋了自己的根,还把上面
的泥土踩得严严实实。
关于母亲的过去,阿丽克西斯只有一条线索:自从阿丽克西斯记事起,一张退了色的结婚照就一直立在索菲娅的
床头柜上,装饰用的银质相框在多次擦拭后变得很薄了。很小的时候,当阿丽克西斯把父母凹凸不平的大床当作
蹦蹦床时,照片中
很薄了。很小的时候,当阿丽克西斯把父母凹凸不平的大床当作蹦蹦床时,照片中那对姿势有点僵硬的夫妇微笑
着在她面前上下晃荡。有时候她会问母亲一些关于这位身穿蕾丝长裙的美丽夫人和她身旁的五官清晰、灰白头发
的男人的问题:他们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他的头发是灰白的?他们现在在哪里?索菲娅的答案异常简洁:他们是
她的姨妈玛丽娅和姨父尼可拉斯,他们曾住在克里特岛,现在都已过世。这些信息那时能让阿丽克西斯满意—可
现在她想要了解更多。主要是这幅照片的地位—整个家里除了她和弟弟尼克的照片外,只有这一幅照片,这更大
大激起了她的兴趣。这对夫妇显然在母亲孩提时代意义重大,然而索菲娅似乎总是很勉强,不想谈论他们。实际
上,岂止是勉强,简直是顽固地拒绝!阿丽克西斯进入青春期后,懂得了尊重母亲保持隐私的愿望—这有点像她
十几岁时想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与人交流的本能,它们都一样热切,可她现在过了那个阶段。
在她出门度假前的那个晚上,她回到父母家。这是位于宁静的巴特西街上的一幢维多利亚式联排别墅。每逢阿丽
克西斯和尼克大学开学或出国度假,家人总要外出去当地的希腊餐馆撮上一顿。可这次,阿丽克西斯回来另有目
的。在埃德这个问题上她想听听母亲的建议,同样重要的还有,她打算问母亲几个关于她过去的问题。阿丽克西
斯早到了一个多小时,她决定试试,让母亲敞开心扉,哪怕透出一丝
光亮也行。
阿丽克西斯走进家门,脱下重重的帆布背包,往磁砖地上一扔,把钥匙抛到厅架上没有光泽的铜盘里。钥匙掉进
盘里发出好大的哐当声。阿丽克西斯知道母亲最讨厌的就是给吓一大跳。
“嗨,妈!”她朝寂静的过道里喊道。
想到母亲可能在楼上,阿丽克西斯一步两级跨上楼梯,走进父母房间。房间里过分的整洁还是像往常一样令她吃
惊。一小串珠子挂在镜子一角,三瓶香水整齐地竖在索菲娅的梳妆台上。此外,房间里没有一丝零乱。这里没有
关于索菲娅性格或过去的任何线索,墙上没有一幅画,床边没有一本书,只有那相框紧挨着床边。虽然马库斯与
索菲娅共有这间房,但这里就是索菲娅的天地,索菲娅对整洁的要求统治着这里。这个家庭的每位成员都有各自
的天地,而且彼此迥异。
如果说主人房的稀疏简约让它成为索菲娅的天地,那么马库斯的天地则是书房,在那里书从地板上一摞摞往上码,
这些超重的塔有时会倒掉,书册散满房间;只有用精装皮面的大部头书当垫脚石才能走到书桌前。马库斯在这间
坍塌的书
构成的殿堂里工作觉得十分享受;这让他想起考古挖掘的半道中,每一块石头都被小心地做好标记,纵使在外行
人眼里它们也不过与无数被丢弃的碎石一样。这间房里总是那么温暖,甚至在阿丽克西斯还是个孩子时,她就经
常溜进来读书,蜷缩在柔软的皮椅上。不知为何,尽管这皮椅的填充料一直往外冒,它仍是整个家里最安逸、最
舒服的椅子。
阿丽克西斯和弟弟离家很久了,但他们的房间还是原封未动。她的房间还是呈相当压抑的紫色,是她在阴郁的十
五岁时自己挑的。床单、小地毯、衣柜都是配套的紫红色,那种颜色让人头疼、容易发火—虽然阿丽克西斯现在
这样认为,但当时可是执意地喜欢。也许有一天父母能腾出时间来重刷一次,可是在一户不太重视室内设计和软
装饰物的家庭里,这可能要再等上十年。尼克房间墙壁的色彩早已无关她痛痒—墙上贴满了阿森纳球员、重金属
乐队和胸脯大得吓人的金发妹的海报,看不到一寸墙壁。起居室是阿丽克西斯和尼克共同的空间,他们这二十年
来一定花了一百零一万个小时在半昏暗中默默地看电视。可厨房却是大家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松木圆桌—索
菲娅和马库斯一起购买的第一件家具—是全家的核心,大家围坐在那里,聊天、玩游戏、吃饭,还有,激烈的争
论与不和也常常席卷此处,可这里才是家。
“嗨!”索菲娅说,冲着镜子里的女儿打招呼。她一边梳着挑染成金黄色的头发,一边在小小首饰盒里翻拣着。
“我差不多准备好了。”她加上一句,把与上衣相配的珊瑚耳环固定好。
阿丽克西斯从来不知道,索菲娅在准备这类家庭聚会时有多紧张多恐惧。这一刻让她想起女儿大学开学前的那些
夜晚,她假装高兴,实际上女儿的离去让她痛苦不已。似乎需要压抑的情感越强烈,她反而越能掩饰。索菲娅望
着镜中的女儿的身影和女儿身旁自己的脸,悚然一惊。那不是她心目中少女的脸庞,那是一张成人的脸,充满疑
问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好,妈。”阿丽克西斯平静地说,“爸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我相信。他知道你明天要早起,答应过不迟到的。”
阿丽克西斯拿起那张熟悉的照片,深吸了一口气。即使二十多岁了,她仍觉得需要鼓足勇气,才能强迫自己踏入
母亲过去经历的禁区,她仿佛正弯下腰,要从犯罪现场的警戒线下钻过似的。她需要知道母亲的想法。索菲娅不
到二十岁就结婚了,所以,她,阿丽克西斯,难道不可以同样早点儿成家,难道愚蠢到要放弃与埃
德这样的人结婚的机会吗?或许母亲可能与她想的一样,或许她现在就有这样的考虑,那便说明他确实不是合适
的人选呢?她在内心演练着她的问题。母亲怎么能在那么年轻时就那样肯定,她要嫁的人就会是“合适的”呢?
她怎么能知道她在以后的五十年、六十年,甚至七十年里都会幸福呢?或许她根本就没有这样想过?就在所有问
题都要脱口而出时,她犹豫了,突然害怕被拒绝。然而,还是有一个问题她必须得问。
“我能……”阿丽克西斯问,“我能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吗?”除了教名能说明她的希腊血统以外,阿丽克西斯
还继承了母亲的黑色眼睛,那是她的外在标志。那晚,她的眼睛充分发挥了作用,它们一直锁定母亲,长久地注
视着她。“我们打算在假期结束时去克里特,大老远地去一次希腊,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真是可惜。”索菲娅
是个很难开口一笑的女人,她极少流露自己的情感,更难与人拥抱。沉默寡言是她的自然状态,此刻她的第一反应
便是想找个借口拒绝。然而,有什么阻止了她,是马库斯时常对她重复的话:阿丽克西斯永远是他们的女儿,不过
不会永远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即使索菲娅努力抵制这个念头,她也知道这是事实,尤其是看到面前这个独立的
年轻女子,她更深信不疑。因此,索菲娅不像以前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时总是拒不开口,这次她的反应意想不到地
温暖,第一次承认女
儿想更多地了解她的过去,这种好奇心不仅很自然,甚至是一种权利。
“是的……”她犹豫了一下,“我想你可以。”
阿丽克西斯拼命抑制自己的惊喜,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母亲改变主意。
接着,索菲娅更肯定地说:“是的,这是次好机会。我会写封信给你,带给佛提妮·达瓦拉斯。她熟悉我娘家,
现在岁数一定很大了。她一辈子都生活在我出生的村庄里,嫁给了一家当地餐厅的主人—所以你甚至可以在那里
美美地吃上一顿。”阿丽克西斯兴奋得容光满面。“谢谢,妈……那个村子到底在哪儿?”她加上一句,“靠近
哈里阿吗?”
“它在伊拉克里翁东边,距离伊拉克里翁有两小时车程。”索菲娅说,“所以,从哈里阿出发的话,可能要四到
五个小时—对于一天的行程来说相当远。你爸爸随时就会回来,等晚饭后我会写封信给佛提妮,在地图上指给你
看布拉卡的位置。”前门传来莽撞的巨响,马库斯从大学图书馆回来了。他破旧的真皮公文包立在门道中间,
胀鼓鼓的,纸片从皮包的各个裂缝处伸出来。他像一头戴眼镜的熊,头发银灰,体重可能和妻子女儿加在一起
差不多。阿丽克西斯从母亲房间里跑下来—三岁开始就是这样—从最后一级楼梯上直扑进马库斯的怀里。马库斯
大笑
下来—三岁开始就是这样—从最后一级楼梯上直扑进马库斯的怀里。马库斯大笑着。
“爸爸!”阿丽克西斯简单地叫了声。
“我的漂亮姑娘!”他说着把她拥进怀里,只有这样大块头的父亲才有这样温暖舒适的怀抱。
不久他们动身去餐厅,步行不过五分钟距离。卢卡基斯餐厅坐落在一排华丽的酒吧、高价法式面包店和时髦的融合
式餐厅(有自助餐和厨师烹饪、客人点餐两种就餐选择的餐厅)之间,多年恒久如一。在菲尔丁一家买下这所房子
后不久它就开业了,之后目睹了一百多家店铺和餐厅的开张关门。餐厅主人,格雷高里奥把他们三人像老朋友一样
迎了进去。他们是老主顾了,甚至人还没坐下,他就知道他们会点些什么菜。与以往一样,他们礼貌地听着当天的
特别推荐,接着,格雷高里奥指着他们仨,依次背诵道:“当天的餐前开胃小菜—茄子千层卷,洋葱番茄炖肉、
油炸章鱼、一瓶松香酒和一大瓶有气泡的水。”他们点点头。格雷高里奥转身离开时,装出一副讨厌他们竟然拒绝
了厨师最新菜式的样子,惹得他们都笑了。
阿丽克西斯(点了茄子千层卷)话最多。她详细说了这次与埃德一起去的旅行,马库斯(点了油炸章鱼)偶尔插上
几句,就他们可以参观的考古遗址提了些建议。
“可是爸爸,”阿丽克西斯绝望地嘟哝一声,“你知道埃德对那些遗迹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知道,我知道,”他耐心回答说,“可只有腓力士人(约公元前十二世纪居住在腓力士古城的爱琴海民族的
一支,现常用于指代不懂艺术和文学的中产阶级)才会去克里特而不参观克诺索斯宫,就像去巴黎而不去骚扰一下
卢浮宫一样。就是埃德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他们都很清楚,对任何哪怕只有一丝高雅文化的东西,埃德总有本事视而不见。像往常一样,每当谈话中出现
埃德,马库斯的语气里总会有一丝不屑。倒不是他不喜欢他,更不是不同意他与女儿交往。埃德正是马库斯想要的
那种女婿,可他一想到这个出身优秀的男孩将成为女儿的未来,不禁有点失望。索菲娅呢,正好相反,她非常喜欢
埃德。他正是她想为女儿寻找的那种对象:受人尊敬、为人肯定,家族关系让他拥有那种只有与英国贵族有关的人
才有的自信(尽管那种关
定,家族关系让他拥有那种只有与英国贵族有关的人才有的自信(尽管那种关系已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是个轻松的夜晚。他们三人已有几个月没聚首了。阿丽克西斯有很多东西要问,不只是尼克的爱情生活。阿丽克
西斯的弟弟在曼彻斯特读研究生,一点也不急着长大,他复杂的情感生活总是令家人吃惊。
阿丽克西斯开始和父亲交换工作中的轶事,索菲娅发现自己的思绪回到了他们第一次来这家餐馆时的情形,那时要
格雷高里奥加一叠坐垫,阿丽克西斯才够得着餐桌。到尼克出生后,餐馆出资添置了高脚椅,后来孩子们爱上侍者
用小碟给他们端上来的希腊鱼子泥沙拉和酸奶黄瓜的浓烈风味。大约二十年来,他们生活中的每件大事几乎都在
这里庆祝,背景音乐还是那一盘希腊流行音乐磁带,磁带始终在室内循环播放。阿丽克西斯不再是个孩子了,这
让索菲娅深受触动,她开始想布拉卡和那封待会儿要写的信。多年来,她与佛提妮通信频繁,二十五年前她写信
告诉佛提妮她第一个孩子的出生;几周后,一件绣得极精致的小衣服寄来了,在孩子的洗礼仪式上,索菲娅给她
穿上了这件衣服,只缺根传统的绳子。不久前两个女人停止了书信往来,可是索菲娅相信如果佛提妮出了什么事,
她丈夫肯定会告诉她的。索菲娅想,现在的布拉卡会是什么样呢,小村庄里到处是卖英国啤酒的喧闹酒吧?她
竭力不去想象这副光景。她真希望阿丽克西斯看到的还是她离开时的布拉卡。
夜越来越深,阿丽克西斯越来越兴奋,她终于要深入挖掘家族历史了。她知道,尽管在度假中将面临种种紧张
关系,但拜访母亲的出生地令她期待不已。阿丽克西斯和索菲娅相视而笑,马库斯想,他在母女之间充当和事佬
的日子结束了吗?一想到有世界上他最爱的两个女人相伴左右,他就觉得非常温暖。
吃完饭,他们礼貌性地喝了半瓶免费赠送的梅子酒,然后回家。阿丽克西斯今晚想睡在自己以前的房间里,在一
大早起床、搭地铁去希思罗机场前,她渴望在儿时的床上躺几个小时。尽管没能征得母亲的什么建议,她还是
异常满足。她在母亲的全力配合下,即将去拜访母亲的出生地,此刻这似乎更为重要。有那么一刻,阿丽克西斯
把对更遥远的未来的焦虑,放到了一边。
从餐厅回来后,阿丽克西斯给母亲冲咖啡,索菲娅坐在厨房桌前写信给佛提妮,扔掉三封后,信终于装进了信封。
她把信推过桌子,摆到阿丽克西斯面前。整个过程很安静,索菲娅完全沉浸其中。阿丽克西斯想,如果现在开口
说话,可能会惊扰这气氛,母亲也许会改变主意。
两周半了,索菲娅的信一直在阿丽克西斯背包的安全内袋里,她把这封信看得如同护照一样珍贵。实际上,
它本身就是一本护照,是她通往母亲过去的护照。它跟着她从雅典坐渡船到了帕罗斯岛、圣托里尼,一路上渡船
周围云雾缭绕,不时在风雨中颠簸,终于到了克里特。阿丽克西斯和埃德提前几天到了这里,在哈里阿租了一间
面朝大海的房子—这个季节,大部分游客已经离去,租房十分容易。这是假期的最后几天,埃德很勉强参观了
克诺索斯宫以及伊拉克里翁的其他考古博物馆,现在只想在沙滩上好好过完这最后几天,然后再回比埃雷夫斯,
那要坐好长时间的船。可是,阿丽克西斯却另有计划。
“我打算明天去看我妈的一位老朋友。”当他们坐在港口边的餐馆等着他们点的食物时,她宣布道,“她住在
伊拉克里翁的另一边,所以我会离开大半天。”
这是阿丽克西斯第一次向埃德提到她的圣地,她作好准备应付他的反应。
“那好极了!”他脱口而出,然后又恨恨地说,“你大概会开车去吧?”
“是的,如果没问题,我会开车走。那儿离这里大约一百五十多英里呢。如果我搭当地的公共汽车去,得花上
几天时间。”
“好吧,我想我别无选择,是不是?当然我也不想跟你一起去。”
埃德蓝宝石般的眼睛向她闪烁着愤怒的目光,他把头埋在餐牌后。这晚剩下的时间里他一直闷闷不乐。鉴于这
是她惹起来的,阿丽克西斯忍下了。可更难接受的是,他对她的计划毫无兴趣。他甚至不问问她要去看的人叫
什么名字—其实他差不多从来如此。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来照到小山上没多久,她就爬出被窝,离开酒店。
当她在旅游手册上查找布拉卡时,有件事让她非常震惊:母亲居然从未提起过,在这个村庄对面,有个小岛
与它隔海相望。手册上这个条目虽然非常小、容易被人遗漏,它还是令她充满想象:
斯皮纳龙格岛:威尼斯人曾在该岛建立坚固要塞,十八世纪该岛被土耳其人占领。一八九八年克里特岛宣布
自治,大部分土耳其人离开了克里特,但斯皮纳龙格的居民拒绝离开他们的家,不愿放弃有利可图的走私
交易。直到一九○三年该岛成为麻风病隔离区后,他们才离开。一九四一年,德国人入侵克里特岛,
占领到一九四五年,斯皮纳龙格因麻风病人的存在而幸免。一九五七年该岛被废弃。
声明:以上文章均为用户自行添加,仅供打字交流使用,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特此声明!如果有侵犯到您的权利,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
文章热度:
文章难度:
文章质量:
说明:系统根据文章的热度、难度、质量自动认证,已认证的文章将参与打字排名!

本文打字排名TOP20

登录后可见

用户更多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