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无一失的杀手

贡献者:飘风—小鹤音形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20-12-19 12:00:18 收藏数:9 评分: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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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桑德森喜欢女人。这就跟他喜欢五成熟、拌上生菜色拉的阿伯丁安古斯里脊牛排一样——这二者他同样欣赏
。要是觉得饿了,他会打电话给一家合适的餐馆,让人把他想吃的菜肴送到他的顶楼公寓。他消费得起,因为他是
一个身价几百万的富翁,而且单位是英镑——即使是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一英镑也可以抵上两美元。
与大多数事业有成的富人一样,他有三重生活:作为伦敦市成功人士、钻石王老五的公开的职业生活;他的私生活
——私生活这个词儿现在未必就是字面的意思,很多人喜欢将自己的私生活曝光于公众之下;还有他的秘密生活。
他的第一种生活经常出现在各大报纸专栏和电视节目里。他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教育,但头脑聪明。六十年代,他
开始在伦敦西区从事房地产代理工作,两年后他就学会了游戏规则,更重要的是,他学会了钻法律的空子。二十三
岁时,他独自做成了第一笔生意,在仅仅二十四小时内就敲定了圣约翰林地的一处住宅,挣得了一万英镑的利润。
此后他创建了哈密尔顿股份公司,这份产业十六年来一直是他的主要财富。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第一笔
交易房产位于哈密尔顿街。这是他最后一次感情用事。七十年代初,赚够一百万英镑后,他不再从事住宅买卖业务
,转而去做写字楼开发了。到七十年代中期,他的财富已接近五百万英镑,开始搞多种经营。他如同得了点金术一
般,在金融、银行、化工品和地中海度假旅游项目上,都搞得与圣约翰林地的房地产业一样红火。报纸报道了,人
们相信了,哈密尔顿旗下十个产业的股票价格也在持续上涨。
就在同一份报纸的其他版面上,可以看到他的私生活。拥有摄政公园的顶层套房、伍斯特郡的伊丽莎白时代庄园、
卢瓦尔河谷的古堡、昆蒂布的别墅,以及游艇、兰博基尼和劳斯莱斯汽车,还不断有年轻漂亮的新晋女明星跟他合
影,或分享那张四米宽的大床。这样的一个人,免不了会成为报纸八卦专栏读者所关注的人物。如果这是在五十年
前,诸如身价百万美元的女演员的离婚听证、选美小姐的生父提出诉讼之类的丑闻一旦见报就能毁掉他的前程,但
在现在这个年代,八十年代,这些报道只能证明他有能力搞定这种事,这在伦敦西区的时髦人士中,甚至被认为出
色得引人羡慕。他真是个相当受公众瞩目的人物。
马克·桑德森的秘密生活则是另一回事,可以归纳为一个词:厌烦。他从心底里对这一切都感到厌烦。他曾经说过
的一句名言“马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现在已经变成一个酸溜溜的笑话。他三十九岁,身体强壮,长得并不难看
,有点像马龙?白兰度,但依然是孤身一人。他知道他需要某个人,不用很多,只要一个就够了。他们可以一起生
几个孩子,在乡间拥有一个共同的家。他也知道,他很难找到这个人,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需要的人是什么样,而
十年来他还从没有遇到哪怕一个这样的人。与大多数喜欢女性的富人一样,他只会喜欢不看重他的地位、钱财、权
力和名声的女人。与大多数追求女性的富人不同的是,对此他还能够保持足够的自我分析能力,还能时常自我警醒
——公开地如此声明只会死得很难看。
他认定永远不会遇到她了,但在初夏的一个日子里,他遇到了。那是在一次慈善事业的晚会上,大家度过了一个乏
味的晚上,而门票那点余钱只够给孟加拉国的孩子们送去一碗牛奶。她在房间的另一边,倾听一个拿着一支大雪茄
的矮胖男士说话。她静静地听着,面露微笑,看不出她是对趣闻逸事感兴趣,还是被矮胖子的滑稽动作所吸引。那
人正尽力讨好她。
凭着与这位矮胖的电影制片人的点头之交,桑德森信步走过去,作了自我介绍。她名叫安吉拉?萨默斯,握住他的
那只手微凉且细长,指甲完美漂亮。她的另一只手拿着一杯看上去像是金汤力的饮料——后来他发现只是汤力水,
没有加酒——但在无名指上有一枚纤细的金戒指。桑德森对此毫不在意——有些已婚妇女更容易被勾引。他把那位
电影制片人晾在一边,引着女人到旁边去交谈。她的外表让他印象深刻,这有点不寻常;同时也使他激动万分,这
就更不寻常了。
萨默斯夫人身材高挑,身板挺直,一张脸算不上时髦艳丽,但可以说文静俊秀。她的身材按照八十年代骨感美女的
标准来看,绝对不够时尚:她胸部丰满,腰身纤细,双腿修长。她那亮晶晶的栗色头发盘在脑后,看上去很健康,
而不是富贵奢华。她身上穿了一件朴素的白色连衣裙,衬托出她那略有晒黑的金黄色肌肤。她没戴首饰,只在眼睛
周围略施粉妆,这使她显得与房间里的其他社交圈女士很不相同。他猜测她的年纪是三十岁,后来获悉是三十二岁

他猜测那晒黑的肌肤可能是因为冬天常常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或春天在加勒比海旅游,反正说明她或者她丈夫很有
钱,可以过上这种生活,就像这房间里大多数女人一样。两个猜测全都错了。后来他得知,她和丈夫居住在西班牙
海岸边的一座农舍里,靠丈夫写作关于鸟类的书籍和她自己教英语的微薄收入过日子。
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这深色的头发和眼睛、金色的肌肤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许意味着她是西班牙出生的,但
她实际上是英国人,与他一样。她告诉他,她来探望住在英格兰中部地区的父母亲,她的一位老同学提议,回去之
前应该在伦敦逗留一周时间。
她是一个随和的人。她没有奉承他,这正合他的心意,当他说了些稍稍有趣的事,她也不会夸张地大笑去迎合。
“你对我们伦敦西区的社交生活怎么看?”他们背靠墙壁观望晚会的时候,他问道。
“很可能不是我该过的生活。”她若有所思地回答。
“他们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一群鹦鹉。”他刻薄地说。
她扬起了眉毛。“我还以为马克?桑德森是这里的一根支柱呢。”她在嘲笑他,口气柔和,但很坚定。
“我们社交活动的八卦都传到西班牙了吗?”他问道。
“即使在白色海岸,我们也能看到英国的《每日快报》。”她不动声色地说。
“也包括对马克?桑德森私生活的报道吗?”
“是啊。”她静静地说。
“你感兴趣吗?”
“我应该感兴趣吗?”
“那倒不必。”
“那我就没兴趣。”
她的回答让他松了一口气。“我很高兴,”他说,“可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她思考了一下。“这真是很虚伪。”她说。
“包括我吗?”
他在低头看她那朴素的棉布织物里面缓慢起伏的胸部,这时候她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不知道,”她认真地说,“我想,也有一定的可能,你会是个还不错的人。”
这个回答使他大吃一惊。
“你也可能是错的。”他反驳说。但她只是宽容地微笑了一下,像是在对待一个喜欢争吵的小男孩。
过了一会儿,她的朋友们来叫她,她对桑德森客套了几句,准备离开。在走向大堂的时候,他轻声问她可否明天请
她出去吃晚饭。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向某位女士发出邀请了。她并没反问他怕不怕被别人看到,也许她觉得他肯
定会找个没有狗仔记者的地方。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好的,我想我很高兴去。”
那天夜晚,他一直在想她,对下半夜他从安娜贝尔找来、现在躺在他身边的皮包骨头的模特毫不理会。他躺在床上
,眼睛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出现的全是她闪亮的栗色头发,好像此刻她就躺在他旁边,而他正抚摸着她金色的肌肤
。他深信,她一定睡得很安稳、很平静,如同她做其他事情那样。黑暗中,他伸手去摸那个模特的胸部,但只摸到
了像小狗耳朵般因为节食而发育不良的乳房。他走进厨房,烧了一壶咖啡,到一片漆黑的起居室坐下来慢慢喝。直
到太阳从远处的旺斯台德沼泽地里升起,他依旧坐在那里,向外看着公园里的树木。
一个星期的时间对于一桩风流韵事来说并不显得漫长,但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或者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的生活。
第二天晚上,他去接她,她来到他的汽车边。她把头发高高绾起盘在头顶,身上穿了一件带褶皱的白衬衣,袖子收
窄,袖口镶着花边,搭配黑色长裙和一条宽皮带。这样的装束有一种爱德华时期的复古风格,他很喜欢,因为这与
他昨晚私下想象中的她完全相反。
她谈吐聪明自如,还耐心地听他讲生意上的事情。这些他很少对女人说起。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明白,他对她
所产生的感觉并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直白的情欲。他欣赏她。她有一种内在的娴静和沉着。这种平静的感觉使他
感到安心和放松。
他发现,他越来越多地跟她谈论一些他通常不会与别人谈起的话题:他的资产状况,他对这个悲观社会的厌烦——
他鄙视这个社会,但同时又猛禽般地掠食,加以利用。与其说她见多识广,更多的其实是善解人意,但对于一个女
人来说,这种品质比知识广博更可贵。午夜后,他们还在角落的桌子边交谈,这时候,饭店要打烊了。他邀请她一
起去他的顶楼套房里再喝一杯夜酒,她婉言谢绝。这种事好几年没发生过了。
到了这一周的第四天,他承认自己已经像一个十七岁的男生那样为她神魂颠倒了。他问她最喜欢什么香水,她回答
说是迪奥小姐,这种香水她有时候会在飞机上供应的免税商品中买上四分之一盎司。他派手下去邦德街买了最大的
一大瓶,当天晚上就送给了她。她满心欢喜地接受了,但马上又埋怨太大瓶了。
“这太奢侈了吧。”她告诉他。
他感到有点窘迫。“我只是想给你一件特别的东西。”
“肯定很贵。”她真切地说。
“这点钱我是花得起的。”
“这倒也是。这香水真好,但你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为我买东西了。这太过分了。”她坚定地告诉他。
周末前一天,他打电话到他的伍斯特郡庄园,让人提前给游泳池水加温。星期六,他们驱车去那里游泳。五月的风
吹来还是有点冷,他不得不在游泳池三面都拉上屏风。她从更衣室里出来,身上穿着连体泳衣,裹着一条浴巾。看
到她这个样子,他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了。他对自己说,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一位绝妙佳人。
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是她返回西班牙的前一晚。他把劳斯莱斯汽车停在她居住的公寓旁的一条小街上,在
黑暗的车内,他们长时间拥吻。但当他想把手伸到她衣服里面去时,她轻轻地但坚定地把他的手推回到他的膝头上

他请求她离开她丈夫,离婚,然后他们结婚。因为他说得很认真,所以她也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他的提议,然后她摇
摇头。
“我不能那样做。”她说。
“我爱你。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全心全意的。我甘愿为你做任何事。”
她凝视着挡风玻璃外黑暗的街道。“是的,你是爱我的,马克。我们不应该走到这一步。我本应该早点注意到你的
感情,不再与你见面就好了。”
“你爱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说这话有点过早。我不能那样冲动。”
“但你会爱我吗?现在或是将来?”
她又表现出女人的矜持,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
“我认为我会爱你的,或者说,我可能爱上你。你并不像你的外在、你的名声那样。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你其实
很脆弱,这很好。”
“那就离开他,与我结婚吧。”
“我不能那样做。我嫁给了阿尔奇,我不能离开他。”
桑德森感到一阵愤怒,他憎恨西班牙那个挡道的未曾谋面的男人。“他有什么比我强呢?”
她苦笑了一下。“哦,没什么比你强的。他很脆弱,也没什么能耐??”
“那你为什么不肯离开他?”
“因为他需要我。”她简单地说。
“我需要你。”
她摇摇头。“不,这话不对。你想要我,但没有我你照样能过日子。他就不行了,他没有这个能力。”
“这不仅仅是我想要你,安吉拉。我爱你,在我一生中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我欣赏你,我渴望你。”
“你不明白,”停顿了一下后,她说,“女人喜欢被人爱,愿意被人欣赏,渴望被人渴望,但比这些更为重要的是
,女人需要被人需要。阿尔奇需要我,就像需要空气那样。”
桑德森把寿百年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那么,你与他厮守??‘至死不渝’。”他咬着牙说。
对于他的嘲笑,她没有生气,反而点点头,转过身来凝视着他。“是的,是这样。至死不渝。我很抱歉,马克,但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换个时间,换个场合,假如我没有嫁给阿尔奇,事情也许就不一样了,很可能不一样了。可我
已经嫁给了我的丈夫,所以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第二天她就走了。他让司机驱车送她去机场赶赴巴伦西亚的飞机。
爱、需要、渴望和情欲之间有微妙的差异,任何一种情感都会使一个男人为之着魔。在马克?桑德森的情况里,这
四种情感都交织在一起。从五月到六月,随着越来越强烈的孤独感,他的执念也越来越严重。他以前从来没遇到过
什么挫折,与大多数有权有势的人一样,十多年来,他早就已经把道德抛到了九霄云外。对他来说,从渴望到决心
到设想到计划到执行,只有严密的逻辑和精确的步骤,而这些事情最终总能获得成功。六月初,他决定要把安吉拉
?萨默斯搞到手。在设想如何实施的阶段,他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公祷书》里的那个词:“至死不渝”。假如她
是别的女人,能轻易被财富、奢侈、权力和社会地位打动,那就不会有问题了。他可以用金钱去迷惑她、得到她;
但话说回来,那样的女人不会让他迷恋到这种程度。他已经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很久,简直要发疯了,要冲破这个怪
圈只有一个办法。
他用电话联系了一位房地产代理人,以迈克尔?约翰逊的名字租了一套小公寓,以现金支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和一个
月的押金,现金是用挂号信寄去的。他解释说,他将在第二天凌晨抵达伦敦,所以希望代理把钥匙放到门口的垫子
下面。
他以这套公寓为基地,给伦敦的一个私家侦探事务所打了一个电话——当然是从不过问业务是否合法的那种——说
明自己的要求。听到客户要求匿名,事务所提出要预付费用。他用专递送去了五百英镑现金。
一星期后,一封写给约翰逊先生的来信说任务已经完成,但还差二百五十英镑的费用。他把钱寄过去,三天后,收
到了他要的资料。有一份简历,他粗粗看了一遍。一张头像,是从一本关于地中海鸟类的图书扉页上剪下来的,这
书销量惨淡,早就绝版了。还有几张用长镜头拍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个子、窄肩膀的男人,留着牙刷般的小
胡子,长着瘦瘦的下巴。阿尔奇博德?克拉伦斯?萨默斯少校(“还是个少校!”他心怀恶意地想)是一位外派的
英国军官,居住在西班牙巴伦西亚与阿利坎特之间的一座小别墅里,距离一个落后的海滨小村半英里。资料里有几
张该别墅的照片,还有一份文件记录了别墅的日常活动:在小庭院喝早间咖啡;妻子上午去伯爵夫人家里为三个孩
子做家教;她下午三点到四点必定会去海边晒太阳、游泳,而这段时间少校要作关于白色海岸鸟类的研究。
他开始了第二阶段的行动。他通知公司员工,说自己要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其间可以用电话联系。接下来,他要改
变容貌。
关于这方面,在杂志上刊登过广告的一家小小的美发店帮上了忙。桑德森在那里将长发理成平头,并把原来天然深
栗色的头发染成淡黄色。做头发花了一个小时,效果可以保持两个星期,他的发型还赢得了理发师的一番赞美。
然后桑德森驾车直接驶入他的公寓楼地下停车库,坐电梯回到他的顶楼公寓套房,避开了门厅里的管理员。他从公
寓里打电话给弗利特街的一个熟人,问到了伦敦顶尖的一家大型图书馆的名字和地址。那里专门收藏当代事件的资
料,拥有顶级的专著和大量剪报及杂志。三天后,他弄到了一张迈克尔?约翰逊署名的借阅卡。
他从“雇佣军”这个大标题开始查阅。这份卷宗有一些分目录,分别标着“麦克?霍尔”“罗伯特?德纳尔”“约
翰?彼得斯”和“雅克?施拉米”等名字。还有的分目录是以地名开头的,如加丹加、刚果、也门、尼日利亚/比
夫拉、罗德西亚和安哥拉。他把这些资料全都翻阅了一遍,里面有新闻报道、杂志专题、评论、书评和采访。文章
内每提及一本书,他都把书名记下来,到公共阅览室找出那本书阅读。这些书包括安东尼?莫克勒的《雇佣军史》
、麦克?霍尔的《刚果雇佣军》,还有专门写安哥拉的《战火威力》。
一星期后,这些资料中终于浮现出一个名字。那人参加过三次战役,即使最大胆的作者在提及他时也小心翼翼。他
不接受采访,档案里也没有他的照片,但他是英国人。桑德森猜测他还生活在伦敦的某个地方。
几年前,在接管一家绩优股公司时,桑德森获得了一份其他公司的清单,包括一家雪茄公司、一家胶卷加工厂和一
家文学代理公司。在文学代理公司的资料里,桑德森找到一个私人地址,是他在图书馆里读过的其中一部回忆录的
作者地址。
作者的原出版商丝毫没有怀疑,并确认这是正确的地址,当初他们就是把微薄的稿费支票寄送到那个地址的。
当富豪桑德森以出版商的名义去拜访这个雇佣兵兼作者时,他发现对方已经在走下坡路,并且沉湎在了酒精和对过
去的回忆之中。这位前雇佣军人指望访客也许能够重新出版他的书,从而再赚上一笔稿酬,获悉不是这么回事,他
很是失望。但他听到可以赚到介绍费时,又眼前一亮。
桑德森说自己是约翰逊先生,并说,他们公司听说前雇佣军人的一个战友想出版自己的回忆录。他们不想让其他公
司得到版权。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那人的下落??
听到那个名字后,前雇佣军人哼了一声。
“哦?他想坦白从宽了是吧?”他说,“这倒真是新鲜事。”
他一直不肯帮忙,直到喝下六大杯威士忌、拿到一大叠钞票后,才在一张纸条上潦草地写了一个地址。
“如果这家伙在城里,总会在那里喝酒。”他说。
那天晚上,桑德森找到了那个地方,是位于伯爵酒店后面的一个安静的俱乐部。第二天晚上,那人来了。桑德森没
看过他的照片,但在回忆录里读到过一段关于他的描述,提到他下颚有条伤疤。酒吧服务员与他打招呼时,叫的名
字也符合。他身材瘦长,肩膀很宽,看上去很结实。从吧台后面的镜子里,桑德森看到,那人目光阴郁、嘴角严肃
,正喝着一杯啤酒。他尾随那人回家,来到了四百码之外的一栋公寓楼。
过了十分钟,他从街上看到房间的灯亮了起来,便去敲门。雇佣军人穿着汗衫和深色的宽松衣裤。桑德森注意到,
那人在开门之前先关了门厅里的灯,让自己站在阴影之中。廊道里的灯光照亮了来访的客人。
“休斯先生吗?”桑德森问道。
那人扬起了眉毛。“你是谁?”
“我是迈克尔?约翰逊。”桑德森说。
“出示警官证。”休斯以命令的口气要求。
“别开玩笑了,”桑德森说,“我是普通公民。可以进来吗?”
“谁告诉你来这里找我的?”休斯反问道。
桑德森报出情报提供人的名字。“二十四小时内他就会忘记的。这几天他醉得恐怕连他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休斯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但他可不是因为欣赏这话的幽默。
“嗯,是那么回事。”他说,然后把头朝里面一偏。桑德森从他身边擦过去,进入起居室。里边家具很少,相当寒
酸,是伦敦地区那种最寻常的出租房,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休斯跟在后面,示意桑德森坐到桌边。
桑德森坐下后,休斯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有什么事?”
“有一件工作要办。一份合同。我想,应该说是去杀一个人。”
休斯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喜欢音乐吗?”最后他这么问。桑德森吓了一跳,他点点头。
“我们来点音乐。”休斯说。他站起来,走向角落里床边的一个床头柜,打开柜子上的一部便携式收音机,然后把
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索。当休斯转回身时,桑德森看到柯尔特点45手枪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脑袋。他大吃一惊,紧
张地吸了一口气。休斯调整音量,音乐声加大了。雇佣兵的手伸进床边一个抽屉里,眼睛依然盯着枪口上方的桑德
森。他取出一支笔和一个便笺本,回到桌边,用一只手在纸上潦草地写下两个字,推到桑德森面前。纸上只写着:
“脱光。”
桑德森的胃部一阵搅动。他听说过这种人有可能很邪恶。休斯用枪口示意桑德森离开桌边。他顺从了,脱掉上衣,
解开领带和衬衫,都扔到地上——他没穿背心。枪口又动了,指向下面。桑德森拉开拉链,让裤子落到地上。休斯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然后开口说话。
“好了,穿上吧。”他说。他的手里依然拿着枪,但枪口指向地面。他走过去,把音量调小,然后又回到桌子边。
“把外套扔给我。”他说。桑德森已经穿上裤子和衬衣,他把外套放到桌子上。休斯拍了拍软绵绵的西服。
“穿上。”他说。桑德森照办,然后就坐下了,他觉得自己需要坐下来。休斯坐在他对面,把自动手枪放在靠近他
右手边的桌子上,点上一支法国雪茄。
“你这是什么意思?”桑德森问道,“你以为我带着武器吗?”
他慢慢摇了摇头。
“我看得出你没带武器,”他说,“但如果你带着录音设备,那么我就把话筒绑到你的卵蛋上,把录音带送到你的
雇主那里去。”
“我明白了,”桑德森说,“没有武器,没有录音,没有雇主。我自我雇用,有时候也雇用别人,而且我是认真的
。我要干成一件事,我准备出高价。我也很谨慎,我必须这样。”
“对我来说还不够谨慎,”休斯说,“帕克赫斯特监狱里的许多硬汉,就是因为客户嘴巴太大脑仁太小才进去的。

“我需要的不是你。”桑德森平静地说。休斯又扬起眉毛。桑德森继续说:“我不想要住在英国的人,或跟英国有
瓜葛的人。我自己住在这里,这就够了。我要一个外国人,到外国去干。我需要一个名字。我准备为这个名字付钱
。”
他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叠五十张面额为二十英镑的崭新纸币,放到桌子上。休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桑德森把
这些钱分成两堆,把其中一堆向休斯推过去,另一堆仔细地撕成两半。这二十五张半截纸币又放回他的口袋里。
“前面的五百英镑是预付金,后面的一半事成之后支付。我说的这个‘名字’必须与我见面并同意去干。别担心,
这事并不复杂。目标不是什么名人,完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休斯看着面前的五百英镑。他没有伸手去拿。
“我也许知道一个人,”他说,“多年前与我共事过。我不知道他是否洗手不干了。我得弄清楚。”
“你可以打电话给他。”桑德森说。休斯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国际电话,”他说,“窃听太多,尤其是目前的欧洲大陆。我得亲自动身去看他,这要再加两百英镑。

“可以,”桑德森说,“找到那人后支付。”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呢?”休斯问道。
“你没法知道,”桑德森说,“但如果我骗你,我觉得你会来追杀我。我真的不想发生这种事情,就为区区七百英
镑。”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在骗你呢?”
“同样,我也没法知道,”桑德森说,“我最终还是能够找到一个勇夫的。无非是一个合同变成两个合同,可我有
的是钱。我不喜欢被人蒙骗。这是原则,你应该懂。”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一直对视着。桑德森觉得自己的话也许说得有点过头。过了一会儿,休斯绽露出笑容,
这次笑得很灿烂,说明他真心欣赏这话。他把五百英镑的整张纸币和另五百的半张纸币都拢到自己面前。
“我会把你要的名字告诉你,”他说,“并定下会合地点。你见过他并同意交易之后,再把另一半钱寄给我,外加
两百英镑的费用。邮件留局待领,伯爵宫邮局,收信人写哈格里夫斯。要寄普通邮件,不用挂号,但封口要严实。
如果会合后一周内不给我寄钱,我的伙伴就会认为你是骗子,他就会中止合同。怎么样?”
桑德森点点头。“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那个名字?”
“一周以后,”休斯说,“我到哪里找你?”
“你不用找我,”桑德森说,“我会找你的。”
休斯并没有不高兴,他说:“打电话到今晚我去的那个酒吧。晚上十点钟。”
一星期后,桑德森按约定的时间打电话过去。酒吧服务员接了电话,然后换休斯来接听。
“巴黎米奥利大街有一家咖啡馆,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聚会,”他说,“下周一中午去那里。那人会认出你。拿上
一份当天的《费加罗报》,把大标题冲外,他就知道你是约翰逊。之后,就看你的了。如果你周一没去,他在周二
和周三中午还会在那里。再不去,事情就吹了。你要带上现金。”
“多少?”桑德森问道。
“保险起见,五千英镑左右吧。”
“我怎么知道我不会直接被抢了呢?”
“你不知道,”那声音说,“但他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酒吧什么地方藏了一个保镖。”线路上一声咔嚓,听筒里传
来一阵滴滴声。
星期一中午十二点零五分,在米奥利大街的那间酒吧,桑德森背对着墙壁在看《费加罗报》的最后一版,这时,他
面前的椅子被拉开,一个男人坐了下来。这人之前就在酒吧里,跟一帮人在聊天。
“约翰逊先生?”
桑德森放下报纸,折起来搁在一边。这人高高瘦瘦,黑头发黑眼睛,下巴往外突出,是个科西嘉人。两个人交谈了
半小时。科西嘉人只说名叫卡尔维,实际上这是他出生的那个镇的名字。二十分钟后,桑德森把两张照片递过去。
其中一张是一个男人的面部照片,背面写着:阿尔奇?萨默斯少校,西班牙阿利坎特市翁达拉镇普拉亚卡尔德拉的
圣克里斯平别墅;另一张照片上是一栋白色的小别墅,配着鲜黄色的百叶窗。科西嘉人缓慢地点点头。
“必须在下午三点到四点间动手。”
科西嘉人点点头。“没问题。”他说。
他们又在价钱的问题上交谈了十分钟,桑德森递过去五叠纸币,每叠五百英镑。国外的工作是很贵的,科西嘉人解
释说,西班牙的警察对某些游客很不客气。最后,桑德森起身准备离开。
“要多长时间?”他问道。
科西嘉人抬起头来,耸耸肩。“一星期,两星期,也许三星期。”
“事情干完我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你明白吗?”
“那你得给我联系方式。”杀手说。英国人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一个号码。
“一周后开始的三周时间内,你在上午七点半到八点之间打伦敦的这个号码。别想去追查这个号码,也别把事情搞
砸。”
科西嘉人淡淡一笑。“我不会搞砸的,因为我还想要另一半报酬。”
“还有最后的一件事,”客户说,“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不能有任何可能追查到我身上的蛛丝马迹。要把这事弄得
像是入室抢劫的人出了差错。”
科西嘉人还在微笑。“你要考虑你的名声,约翰逊先生。可我要考虑的是我的生命,或者是会不会在托利多监狱里
至少蹲上三十年。放心吧,不留痕迹,万无一失。”
英国人走后,卡尔维也离开了咖啡馆。他检查了身后是否有人跟踪,之后在市中心另一家咖啡馆的露台上逗留了两
个小时。他在七月初的阳光下陷入沉思,思考着这件工作。合同内容本身并不麻烦,直接射杀一个毫无警惕的人。
问题是怎样把枪械安全地带进西班牙。他可以带枪从巴黎坐火车到巴塞罗那,在海关那里碰运气,但如果他被抓住
了,就得面对西班牙警方,而不是法国警察,西班牙人对职业枪手有些老派的看法。飞机也不行——由于国际恐怖
分子活动猖獗,从巴黎南郊奥利机场起飞的每一个航班,都会进行严格的武器搜查。他在西班牙有几个熟人,是以
前他在法国秘密军组织的同事——这些人现在住在阿利坎特和巴伦西亚之间的海岸边,不会回法国来冒险——他认
为或许可以从他们中的某个人那里借一支枪。但他决定还是不去惊动他们,因为背井离乡的这帮人无所事事,说不
定就随口说出去了。
最后科西嘉人站起来,付完账单去购物。他在西班牙旅游问讯处花了半个小时,又在伊比利亚航空公司待了十分钟
。最后他在里沃利街的书店和文具店里买了几样东西,就返回了他的郊区公寓。
那天晚上,他打电话到巴伦西亚最豪华的都市宾馆,预订了两周后的两个单人房间,各住一夜,一个入住客人是卡
尔维,另一个是他护照上的名字。在电话里,他自称是卡尔维,并同意立即写信确认房间预订。他也预订了巴黎到
巴伦西亚的往返机票,抵达的时间正是他入住预订宾馆的那个晚上,第二天返回巴黎。
打完给巴伦西亚的电话,他写了房间预订的确认信。信件内容简单扼要,确认预订这两个房间,并补充说卡尔维先
生抵达巴伦西亚之前一直在旅行。他订购了一本关于西班牙历史的图书,准备从巴黎寄过去,由都市宾馆代收转交
卡尔维,请求宾馆代为保管,直至他抵达。
卡尔维估计,这本书万一被查获并打开,当他以自己的真名去询问时,服务员肯定会露出出事的表情,他可以借机
逃走。即使被抓住,他也可以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只是为朋友帮个忙,受没露面的卡尔维的委托,完全不知道这书
里有什么猫腻。
他用左手在信上签下卡尔维的名字,封好信口,贴上邮票准备寄出。之后,他开始在下午买来的那本书上捣鼓起来
。这确实是一本关于西班牙历史的书,又昂贵又厚重,纸张很好,图片很多,让这本书分量变得更沉。
他把书的封面封底向后折,用橡皮筋箍住,再用两只木匠用的夹子把里面的四百页纸夹在厨房的桌子上。
他用下午买来的一把锋利的解剖刀,把书页的中间部分挖空,这花了他几乎一个小时的时间。最后他挖出一个方洞
,四周各留下一英寸半的边缘,中间是一个七英寸长、六英寸宽、三英寸深的空洞。他在这个方形的空洞内侧涂上
一层厚厚的胶水,之后抽了两支烟。等胶水凝固后,四百页纸就再也打不开了。
他把一块发泡橡胶剪成方洞的大小,塞了进去。他用厨房的秤称过重量,这刚好能替代被挖去的一点五磅重的纸页
。然后,他拆开一支小巧的勃朗宁大威力手枪,那是两个月前他从比利时搞来的,替代了上次他用过后扔进阿尔伯
特运河里的柯尔特点38手枪。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从来不会两次使用同一件武器。勃朗宁手枪的枪管突出了半英
寸,枪口经过加工后可以装上一支消声器。
实际上,自动手枪的消声器从来都做不到真正消音,虽然在电视上的惊险片里,声效人员会假装手枪消音后完全静
音。自动手枪与左轮手枪不同,其枪膛不是闭锁的。当子弹离开枪管时,自动手枪的枪机被迫后退,把用过的弹壳
弹射出去,并顶上一颗新的子弹。正因为这个过程,它才被称为自动枪械。但在枪膛开启退出弹壳的一瞬间,火药
爆炸的一半声音便已从敞开的枪膛里传出来,枪口处的消声器只能起到一半的作用。本来卡尔维更愿意使用左轮手
枪,因为在射击时它的枪膛是闭锁的,但他需要一支枪身扁平的手枪,以便放进书本的空洞中。
与勃朗宁手枪的机件放在一起的消声器是最大的部件,长度有六点五英寸。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他知道电视剧里用
的那种香槟酒瓶塞大小的消声器,其真实作用如同拿着一只手提灭火器去扑灭维苏威火山。
他把包括消声器和弹夹在内的五个部件并排放在橡胶垫子上。要全部塞进书本的空洞里还有点困难,因此他把弹夹
插进枪柄内,以节省空间。然后,他用鹅毛笔在泡沫橡胶上给四个部件做好记号,画出形状,又拿起一把新的手术
刀进行切割。到半夜时,手枪的各个部件都整齐地放进了泡沫橡胶底座里,长长的消声器竖着安放,与书脊平行,
枪管、枪柄和枪膛则并排横放,在书中从上到下排列着。
他在这些部件上覆盖了一块薄薄的塑胶泡沫,在前后的内侧都抹了一层胶水。合上书本后,他将书放在地板上,再
把桌子反过来压在上面。一个小时后,这本书已经变成一块实心砖头了,必须得用刀子才能撬开。他又称了一下,
只比原先重了半盎司。
最后,他把这本西班牙历史书装进一只塑料袋里,就是书商用以保护高质量图书免受沾污损坏的那种袋子。大小正
好,他把袋口合上,把刀在煤气灶上加热后,封住了袋子的封口。假如这个包裹被打开,他估计检查员看到透明的
塑料袋里面确实是一本无害的书,就会再封上。
他又把这本书放进一只装印刷品的厚信封里,封口处用一个金属夹夹住,只要扳动夹子的两只金属软脚,把它从信
封封盖的洞中抽出来就可以开启了。他用一台自助印刷的机器,印上一家著名书店的标签,打印上收件人的姓名和
地址:西班牙巴伦西亚都市宾馆收,转阿尔弗雷德?卡尔维先生。他还用这台印刷机弄了一个“印刷品”字样的图
章,印在包裹的信封上。
第二天上午,他把信用航空邮件寄出,而印刷品包裹则用平邮寄出——这就意味着会走陆路,要比那封信晚到十天
时间。
伊比利亚航空公司的一架班机飞抵巴伦西亚的马尼塞斯机场,在夕阳西下时降落。天气依然很热,三十名乘客大都
是在这儿有别墅的巴黎人,过来度假六周。他们在海关大厅围聚着,抱怨行李来得太慢。
卡尔维只有一件手提行李,是一只中等大小的手提箱。这个箱子被打开作了仔细检查,然后他就走出机场大楼,来
到外面。他先在机场的停车场兜了一圈,高兴地看到有很大一片都被树木挡着,阻隔了从航站大楼那里望来的视线
。一排排小汽车停放在树下,等待着它们的主人。他决定第二天上午来这里搞一辆车作为交通工具,他随后叫了一
辆出租车进城。
酒店的服务热情周到。科西嘉人到服务台出示护照后,服务员马上想起来有这个预订,卡尔维先生还写过确认信,
于是去后面的办公室取来装着那本书的包裹。科西嘉人解释说,很不凑巧,他的朋友来不了了,第二天上午两个房
间都由他来买单。他还掏出卡尔维的一封信,信上委托他代为领取那本书。服务员看了看信件,感谢他支付两个房
间的费用,然后就把包裹递给了他。
到了自己的房间,卡尔维查看了一下厚重的信封。封口被拆开过,金属装订夹子的两只脚曾被扳到同一边,然后又
被一台封口机扳回原处。黏在金属夹一只脚上的胶水已经脱落。但里面的书原封未动,仍用原来的塑料袋包裹着,
不破坏这个塑料袋是不可能开封的。
他打开袋子,用折叠刀撬开书的封面,取出手枪的部件,全部装配起来,旋上消声器,并检查了弹夹里的子弹。子
弹都在里面,那是他专门制作的子弹,拿掉一半的火药以降低子弹发射时的爆裂声。即使火药减少一半,一颗九毫
米的子弹仍可以在十英尺的距离内射进人的脑袋,而卡尔维行动时从来没在十英尺以外开过枪。
他把手枪锁进衣柜底部,钥匙揣进口袋,到阳台上去抽烟。他凝视着宾馆前面的斗牛场,思考着明天的事。晚上九
点,他下楼来,依然穿着那身巴黎名裁缝制作的深灰色西服,与宾馆古雅豪华的气氛相当协调。他在里亚托特拉萨
饭店吃了晚饭,半夜前回到房间睡觉。他从宾馆服务员那里获悉,第二天上午八点钟有一班飞机飞往马德里,他定
下早上六点钟的叫醒服务。
第二天早上,他七点钟结完账,坐出租车去了机场。他站在航站楼门外,看到十几辆轿车驶进停车场。他用心注意
着车型、车牌和驾车人的长相。其中有七辆小车都是由一位男士单独驾驶,没有其他乘客,驾车人看上去都穿着西
装。从机场大楼的瞭望平台上,他观察着旅客们排队搭乘飞往马德里的飞机。队伍中有四位他刚看到的驾车人。他
看着自己在一个信封背面记下的信息,发现自己有以下几个选择:一辆西姆卡、一辆奔驰、一辆捷豹和一辆西班牙
产的小型西亚特,也就是菲亚特600的一种当地型号。
飞机起飞后,他去洗手间脱下西装,换上奶油色的牛仔裤、淡蓝色的运动衬衣和蓝色的尼龙拉链风衣。他从手提箱
里拿出一只航空公司的旅行包,把那支枪用一条毛巾包起来放进去。他把手提箱留在机场寄存处,确认了当天晚上
飞往巴黎的机票,然后走回停车场。
他选择了西亚特,因为那是西班牙最普通的汽车,车锁也最容易撬开。这时有两个人驾车驶入停车场,他等了一会
儿,他们离开后,他走近那辆小小的红色甲壳虫一般的西亚特。他从袖子里顺出一支金属小管,插进车门把手,用
力往下一戳,车锁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开了。他从车内开启前盖,在电瓶正极上搭上一只带导线的夹子,另一头连
到发动机上。他坐到方向盘后面,按动按钮,汽车发动了,他离开停车场,驶上巴伦西亚方向去南方阿利坎特的新
建N332海滨公路。
从巴伦西亚去翁达拉有五十五英里,途经栽种着柑橘的冈迪亚和奥利瓦。他不疾不徐地驾驶着,用了两个小时到达
那里。在早晨的阳光下,整片海滨波光粼粼,狭长的金色沙滩上点缀着身穿五颜六色的泳衣、肌肤晒成棕色的游人
。天热得没有一丝风,海平线上有一层淡淡的雾气。
他进入翁达拉镇,经过了帕尔玛拉旅馆,他知道,法国将军拉乌尔·沙朗的前书记就住在那里,那人也一度是法国
秘密组织的头头,如今却在靠不断回忆往事度日。他在镇中心毫不费力便问到了去普拉亚卡尔德拉的路。热心的城
里人告诉他,出城后两英里就到了。快到中午时,他驶入大都属外国人所有的别墅区,开始兜圈子。别墅的照片他
早就销毁了,圣克里斯平别墅的模样他早已熟记于心,当然,他可以向人们打听去海滩的路,但查问一栋特定的别
墅势必会给人留下印象。
快到一点钟时,他发现了那座墙体漆成白色、带黄色百叶窗的别墅。他看了一眼大门柱子的瓷砖上刻着的名字,把
汽车停在房子前方两百码处。他肩上斜挂着旅行包,就像一个游客,假装闲步朝海滩方向走着,察看了别墅的后门
。太简单了。别墅的土路尽头,有条小径通向一排房子后面的一个柑橘园。在柑橘树的遮掩下,他可以看到,柑橘
园与别墅的后花园和庭院之间只有一道低矮的篱笆,他可以看到那个人正在花园里用一把水壶浇花。通过一扇落地
窗,可以从后花园进入别墅,现在这落地窗正大开着通风。他看了眼手表,是午饭时间了,他驾车返回翁达拉。
他在弗莱明大夫大街上的巴伦西亚酒吧一直坐到三点钟,吃了一大盘烤虾,喝了两杯当地产的无醇白葡萄酒,然后
才结账离开。
当他驾车折回到普拉亚时,降雨云团终于从海上飘移过来了,水面上响起沉闷的雷声。在白色海岸地区,七月中旬
出现这种天气很少见。他在通往柑橘林的一条小径附近停好汽车走进树林,装好消声器的勃朗宁手枪插在皮带里,
风衣的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他从柑橘林中走出来,跨过低矮的篱笆进入别墅后花园。四周静悄悄的,天气炎热,
当地人都在睡午觉。雨点开始击打柑橘树叶,他走过铺着地坪石的庭院时,几颗豆大的雨点落在他肩上。等他走到
落地窗户前面,雨下得更大了,敲在粉红色的屋顶瓦片上砰砰作响。他很高兴,这样就更没人会听到动静了。
他听到打字机发出的嗒嗒声从客厅左边的一个房间里传出来。他拔出手枪,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中央,打开保险准
备开火。然后他踏着用灯芯草编成的席子,走向敞开的书房门。
阿尔奇?萨默斯少校全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看到一个人站在他书房门口,正要起身问他有什么事情。然后他看
到这位不速之客手里拿着的家伙,正准备张嘴。这时候,雨声中只听到噗噗两声,他的胸部就中了两颗子弹。第三
颗子弹从两英尺处垂直向下,射入了他的太阳穴,但他对此已经没有感觉了。科西嘉人在尸体旁跪下来,用食指去
探测脉搏。他没来得及站起来,就突然转身看客厅的门??
第二天晚上,在巴黎米奥利大街的那家酒吧里,杀手和雇主又碰面了。头天半夜时分,卡尔维就从巴伦西亚返回了
巴黎,一早打电话报告了消息。桑德森当即从英国飞过来。这位雇主把剩余的五千英镑递过去,看上去非常紧张。
“没遇上麻烦?”他再次询问。科西嘉人无声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非常简单,你那位少校已经死透了。两颗子弹射进心脏,一颗穿透了脑袋。”
“没人看见你?”英国人问道,“没有目击证人?”
“没有。”科西嘉人站起来,把这叠钞票塞进衣服的胸袋里,“虽然最后时刻有一个小插曲。因为下着大雨,有个
人走进来看到我蹲在尸体旁边。”
英国人惊恐地凝视着他。“什么人?”
“一个女人。”
“高个子,深色头发?”
“是。长得还不错。”他看着雇主脸上恐惧的样子,在对方的肩头拍了拍。
“别担心,先生,”他安慰说,“事情办得万无一失。我把她也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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