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记忆

贡献者:兰月朔卯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20-01-12 10:36:47 收藏数:467 评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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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老家乌蒙山,麦子都在谷雨前收完,然后再种玉麦。如过了谷雨还收不完,就误了节令,玉麦种下去,不容易
成熟,影响收成。
八月份玉麦收割完毕,又开始种下一季麦子,这与北方不一样。六月麦子黄,是指北方。白居易《观刈麦》:“田
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也是指北方。
我记忆犹新,每年农历三月间,蓝天白云,乡村麦地,风中摇曳,麦浪滚滚,尽情舒展着颜色的魅力。鲜润的莹绿
,早已演变成满地的金黄,散发着幽幽的麦香。此时,学校放假收麦。村村寨寨,打起鼓,敲起锣,野外麦地,男
女老少割麦忙。到哪个村子,都是热火朝天的收麦场面。
麦地里,留下我很多记忆,那一幕幕,犹如一部部黑白老电影,在我眼前不断闪过。
我在农村长大,熟悉乡村的一草一木,了解五谷栽插收割。我儿时,那个年代非常穷,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都是
美食,尤其对麦子有一种难舍的情缘。那一个个诱人的字眼:烤麦穗、麦碾子、炒面、挂面、包子、馒头、面块、
麦饭,那叫一个香,即使今天想起来还会流口水。
孩提时,烤麦穗,最解馋。我最喜欢烤熟了吃。那时我在大队读初中,学校在一个山坡上,周围全是麦坡地,麦浪
在风中婆娑絮语。当青黄交接时,麦穗愈发丰盈,麦粒逐渐饱满,在阳光下,仿佛是跳跃着的金色碎金。此时,还
不能收割,却是采下麦穗烤着吃的黄金时段。我记得同桌是一个女同学,老师叫她阿花妹,大我好几岁。她不喜欢
读书,做不来作业,考试时都是抄我的,她常缺课。一次缺课后,下课时,她来了,把我叫到学校后面,朝我扬了
扬手。小石头,我烤给你的。我早已闻见麦香味,嘴里盈满口水。她递给我的纸包里,是一把烤好的麦穗。
我是逃课偷偷到麦地,专找穗头最大,最饱满的麦穗,一根一根扯下来,趁我妈不在家,烤熟了拿来送给你。阿花
妹笑着对我说。此时的我,觉得她的笑脸比麦地埂上的打浪碗花还好看,白里透红。
这事想来好笑,那时我读的是两年制初中,两年来我不知吃过多少次她烤给我的麦穗。更没想到的是,当我大学毕
业回家时,她竟然嫁给我们村家族中的一个小伙子,按男方家辈分,她一下子升了两辈,成了我奶奶级别的人。每
次见到我,她似乎都很不好意思。
我爱吃烤麦穗,还喜欢吃麦碾子。每当我想起麦碾子,由不得地,有一股口水溢满唇齿间。熟透了的、晒干了的麦
子是万万做不成麦碾子的。也就是可以烤麦穗吃的麦子适合做麦碾子。记得妈妈从地里把麦穗割来,淘洗干净,放
入铁锅里煮,有时是用木蒸子蒸。待火候差不多,就舀进大盆里,抬到厢房里的石磨间,把煮熟的麦粒倒在石磨顶
部,开始用磨推。在嗡嗡嗡的石磨声中,上面的麦粒从石磨中间的洞眼落进两个磨扇之间,随着妈妈推着石磨不断
地转动,麦碾子悄无声息地落下。石磨下面有一圈磨槽,麦碾子就落入里面。麦碾子有一条条小长虫子般大小,透
着麦子诱人的清香。我早已按耐不住,伸手进磨槽里,抓起一把,放入嘴中,尽情咀嚼。妈妈见我如此满足,她满
脸的幸福模样,不断叮嘱我,我儿莫急,吃慢些,不要噎着。
除了上面说的两样,炒面、挂面、包子、馒头、面块、麦饭也都是我最爱的美食。即使今天富裕的时代,我早餐,
最爱吃的还是面食,尤其是挂面,百吃不厌。
在我的记忆里,除了麦香的美味,最难忘的还是麦黄季节,村里割麦子的场面。
村子四周坡地上,金灿灿的麦浪尽收眼底。男女老少,露出期盼的神色,年长的人,不时地在麦地查看,不时地抬
头看看天,以便确定开镰的时间。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十四岁那年麦收时,妈妈生病在家休养,不能出门做重活,我在家帮妈妈做事。我爹要到周
末才回来。
那天,村里终于敲定了割麦的时间。
队长朱背锅吹着哨子,脖颈筋脉鼓起,割麦子喽,割麦子喽!洪亮的声音深沉而悠远,像高音喇叭,传遍村子里每
一个小巷。他是一个转业军人,前几年一场大病,让他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走路总是弯着腰,背上凸起。村民后来
称他为朱背锅。
他这一吆喝,整个村子沸腾了。犬吠、鸡鸣、鸟啼,就像是它们去割麦子似的,比人还闹得欢。我背上背夹,从梯
子旁边的板壁架上,取下镰刀,一手一把,就要出门。病中的妈妈连忙走过来,把一个军用水壶挂在我的肩上,塞
两个洋芋在我的口袋里,叮嘱我中午再吃。
早上的太阳红通通的,从东边山梁上,照射在麦地里。像乌蒙山其他山村一样,我们村子的麦地,也是一山坡一山
坡的,远远看去,像黄中泛红的一块块毛毯。风一吹,像村子前面翠河里的波浪,一波接一波,甚是壮观。站在坡
上,鼻腔里被清新的麦香塞得满满的。
朱背锅在头一天就踩好点,根据每家人的劳动力分好麦地。他紧绷着脸,不断地指手画脚,张三家,今天的任务割
这块;李四家劳力多,必须完成那块的活计,尽量在太阳落山之前把割好的麦子运回村里场子上。他分完,转过脸
,看见我,站得直直的,与其他村民一道,排队跟在他后面。我的背上是背夹,肩上,挎着水壶,腰间,一根帆布
皮带紧紧扎起,两只手里,各捏着一把镰刀,刀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麦色的皱脸庞突然开花了,这个小娃娃
,不是说你妈病了,就算了嘛,扣几个工分不影响你家分麦子。你爹在城里拿工资,饿不着你。
不,我家还有男人!脆生生的声音分贝很高,在山坡上回荡,惊起麦地埂子上的几只小鸟,扑棱着翅膀掠起。
哈哈哈!村民大笑。
快分我家的任务,不要耽误我的时间,鲁迅说过,耽误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我不明白他们笑啥,再次大声
说道。
朱背锅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四周突然也没了笑声。
好,小石头,你家是一个劳动力,就分埂子上开满打浪碗花的那块,面积小一些,今天必须割完。还未等朱背锅说
完,我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向麦地走去。
我爹在县城当工人,属于吃国家粮,不算村里的劳动力。村里规定,十六岁以上算劳动力,我家只有我妈是。这几
天,她生病了,我就自告奋勇替代她割麦子,她起先不允许,我说,我们学校放农忙假,就是为了帮大人干活的,
割麦子我会。我妈看了看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通过朱背锅的小儿子,我早已得到消息,要开镰割麦子。头天晚上,我就把镰刀磨得铮亮,学我爹的模样,吹吹刀
口,听听声音,然后露出自豪的神色,够快了。果然,手起刀落,麦秸从根处齐崭崭割断。
嗨!小石头,小小年纪,还真不简单呢!割过的麦茬整齐,高低不突出,堆放不乱,像个大人。不用回头,我就知
道是朱背锅的声音。
我不禁得意起来。看你们有的人欺负我家吧,以为我爹在城里,我妈领着我和幼小的弟弟妹妹在家,挣不了几个工
分,分不到几斤麦子!咋样?我干得不差吧?
中午时分,我坐在地埂上,准备吃中午饭。地埂上生长着各种各样色彩的打浪碗花,红的、白的、黄的,一朵接一
朵,真的好看;还有小黄花、粉绵花、紫菜花、苦菜花、灰菜花,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来的野花。花儿们争奇斗艳
,招蜂引蝶,甚至引来几只蜻蜓,飞来飞去的。远处,成群的麻雀铺天而来铺天而去。不管飞落在哪里,都被人用
土块甩去轰走。我肚子咕咕叫了,顾不上欣赏这些,吃过两个洋芋,喝了几口水,把掉在地上的一节麦穗拾了起来
,在手掌心揉揉,吹散麦壳,将麦粒放在嘴里嚼着,然后站起身放眼看去,吓我一大跳。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劳动力
!那些一家有两三个劳动力的,一片片麦子整齐有序地睡倒在地上,已经割了大部分了。
我慌了神,赶紧放下水壶,弯腰继续割了起来。这时,我的不适逐渐表现出来了。右手握镰刀处已经起泡,抓麦秸
的左手、胳膊被扎破了许多处,全身被麦芒扎得痒痛难忍。割不了几把就感到腰酸背痛,巴不得躺在麦地上休息。
我才发觉,割麦子最受不了的是腰杆。
镰刀已割钝了一把,我不得不换第二把,幸好我有准备。
这时,已有人家割完分给的麦子,正在往村子里背送。我忍住心里的不安,站起来,看了一眼我还剩下多少麦子,
看看也不多了,心一横,弯腰拼命割了起来。当最后一把麦子被我一刀割下,我激动得大喊一声,割完啦!
突然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妈妈家族里的一个小姨,经我妈撮合,几年前嫁在我们村子
里。她结婚头天晚上的喜床,按习俗还是我在上面睡呢。她笑了笑,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腮处两个酒窝,就像
河水里的漩涡儿。她夸道,小石头厉害,能帮你妈做大事了。她边说边把麦秸捆成麦捆,又一捆一捆地码好,麦穗
朝上,麦秸朝下。她的声音很甜,继续说,我家的已割完,只够男人背,我闲不住,帮你捆捆。你赶紧背啊,还愣
着干啥?
我解开背夹,把一捆一捆的麦子用绳子紧紧系在背夹上。等我背一转回来时,小姨早已全部把堆放在地上的麦秸捆
好了。她说,我也帮你背吧。我坚决不同意。她说,我空着背夹回去可不好,帮你背一转,其余的是你的。我这才
答应她。事实上,小姨又找了好多理由,硬是陪着我,背了一转又一转,直到把我割的麦子全部背完。记得后来妈
妈为了感谢小姨,给小姨的孩子做了双布鞋送去。
周末我爹回来,听了我替妈割麦的事,不断地夸我,还高兴地唱了一段《红灯记》中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给我
听。我坐在妈妈跟前,她用手揽住我,猛然发觉,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脸上,回头一看,她正在拭擦她的眼睛。
虽然这些事已经过去几十年,然而记忆却如铁钳草根一样,深深地在我心里扎下了。
如今,烤麦穗、吃麦碾子,只能在梦里享用了!土地下户以后,老家种麦子的人越来越少,地里的麦子已经成了稀
罕物。听说朱背锅后来种过几年,现在他已经老得不能行走,更谈不上种麦子,他儿子说,买优质麦面吃都比自己
种还便宜,傻子才种呢!就连小姨也说,种麦子又苦又累,还不如我种蔬菜轻松,还能赚钱。特别让人无语的是,
阿花妹的孙子孙女们竟然不知道烤麦穗是啥玩意儿!我女儿也不知道啥叫麦碾子。老家的农民都是到市场上买麦面
,或者直接买做好的食品,如挂面、面包、包子馒头,甚至饺子。烤麦穗、麦碾子从此在农村消失了。更可怕的是
,农村九零后竟然分不清麦子和韭菜,更谈不上会用镰刀割麦子。
我老家农忙季节,再也没有“黄金铺满地,老少皆弯腰”的人海抢收麦子的景象了,空气中也没有了麦子香。妈妈
早年用的石磨,被她放在院子里的梨树下,当凳子坐,与我爹一起,乘凉,唠嗑。
岁月的磨蚀,怎么也抹不去磨扇上斜斜的条纹。每次回老家,磨扇上那一道道斜纹,总能勾起我尘封的麦子记忆和
浓郁的乡情。青苗、麦穗、麦秸、麦香、开镰,以及月亮下的麦垛,一个个怀念的字眼,引诱着我,使得我的记忆
之河尽情地流淌,一直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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