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零 第九章 阴阳燧

贡献者:敲木魚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18-11-16 04:19:48 收藏数:53 评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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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14年
盛夏时分,烈日当空,照得宫殿上的瓦片都发亮发烫。
树上旳鸣蝉全都被内侍小心地用蛛网粘住捉走了,高泉宫中寂静无声。就连从山坡上
潺潺流下的泉水也因季节的原因,淅淅沥沥地汇聚成小股水流,沿着竹管导流,灌入
新挖的一处小池塘。
这处池塘的一边,随意地摆放着一些形状古怪的山石,还有些都已经长满了青苔。
池塘中所植的荷花正在水面静静绽放,碧绿的莲叶漂在池面上,偶尔随着微风滚落一
两滴晶莹的露珠。间或还有些鲤鱼浮上来换气,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在池塘的当中,有一座雅致的亭台。从之前的偏殿门口的那座石桥,便可到达池水中
央的亭台。这处亭台并没有高出池面太多,坐在其中,就像是坐在水中央,被那些所
植的荷花包围。亭台四面开放,只是用缃色的帷幔垂下围住,待有微风吹过,帷幔柔
柔地荡起,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有两名青年男子正坐在其中。
身穿苍色襌衣的男子正坐在凉爽的玉席上,靠着凭几,翻看着手中的书简。而在他对
面,那穿着黛绿色长袍的青年正摆弄着手中的小鼎,神情专注。这尊小鼎通体青色,
间或有些许白点或者金砂闪烁其中,竟是通体用青金石所打造而成。
“实田制已在各郡实施,效果极佳,百越三郡竟也要如此施行,难也。”扶苏轻点手
中条陈,淡淡的说道。实田制是两年前发布的律令,实际叫“使黔首自实田”。黔首
是指平民百姓,此项律令即所有地主和农民,按照当时实际占有的田数,向朝廷呈
报。所报内容经过审查核实,并统一评定土地的优良劣,推断出大概产量,计算应
纳税额,登记入册,此后便按照登记数征收地税。
此项律令发布之后,大秦的税收又翻了好几番。毕竟谁都想要占据更多的土地,而
相应的就要交更多的税给朝廷。这实际上就是土地登记而已,至于那些地主私下为
了多霸占土地做了什么手脚,只要不过分,朝廷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农
民的生命之所以轻贱如草芥的根本原因是朝廷的纵容吗?)
所以尝到了甜头的朝廷,便想把这个律令推行至刚刚平定的岭南。自两个月前灵渠
建成了之后,始皇一统岭南,建了桂林郡、象郡和南海郡。
绿袍青年也不赞同这个想法,微一沉吟便道:“毕竟是蛮荒之地,大局初定。
且百越三郡,多为密林,恐此地并不以耕种为主,还需多加考虑。”
扶苏拧了一下浓眉,知道自家侍读说的是正理。岭南多的是蛮荒民族,连语言都尚
且不通,管理都是问题,更遑论交税了。扶苏用手中的竹简敲了敲面前的案几,长
叹了口气:“多此一举。”
绿袍青年对此等报怨之语,已经习以为常,径自摆弄着身周的瓶瓶罐罐。
自从一统六国之后,自封为始皇的秦王更是把天下所见之地都归为自己的领土。
南至百越,北至匈奴,都视为囊中之物。可光百越之地,就耗费了七年时间,前前
后后将近出动了一百万大军。还有修建灵渠的耗用,这百万大军的粮草,何时才能
从贫瘠的百越收回来?
百越和匈奴还不一样,匈奴有可能会进犯中原,可百越的蛮族却无此实力,真不知
始皇为何会如此固执己见。
即使是私下独处,绿袍青年也知道谨言慎行,对始皇的腹诽也深藏心中,并没有附
和自家大公子的评语。他从旁边的瓶瓶罐罐中拣出一些,往青金鼎中依次倾倒。
“赤盐半两、石硫黄半两、大鹏砂半两、北庭砂半两、蒲州石胆一两……”扶苏也不
奇怪自家侍读的漠视,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从一个个陶瓶中倒出各种各样的
药材,大多都是他认识的。
“最近开始修习炼丹了?”
“嗯。”绿袍青年点了点头,自家那个不负责任的师傅让嘲风传了话,丢了一屋子的
书给他看,也不管他能不能看懂。略一抬头,绿袍青年便注意到了扶苏的目光,加
重了语气强调道,“炼丹乃小道,切不可妄信。”
扶苏撇了撇嘴,知道自家侍读这是暗示自己不要像他父皇一样痴迷于求仙问道
。扶苏是不信这世上会有人长生不老的,不过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绿袍青年,也许
是对方自小修习道术,修身养性,整个人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年轻了好几岁,介于青
年与少年的分界线。
见扶苏明显不在意的神色,绿袍青年也并不再劝。他们年纪尚轻,实在是不能理解
半截身子已入土之人的心情。但始皇身边的道士,一个比一个假,绿袍青年几次想
要拆穿他们,却并无师傅的神通,只好按捺住。
“这青金鼎倒是个好东西。”扶苏百般聊赖,随口称赞了一句。
“不及我师傅的乌金鼎。”绿袍青年也随意的回了一句,知道对方心不在焉。
“这是何物?”扶苏的目光掠过那些瓶瓶罐罐,发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此物像是
一个巴掌大的铜镜,却凹了进去,呈倒圆锥形,壁面光可鉴人。扶苏忍不住坐直
身体,伸手拿在手中。此物的背面顶部和铜镜一样,顶部的中央有一个蟠龙钮,
周围雕刻着蟠離纹,间或饰以风雷纹。
“此物名为阴阳燧。”绿袍青年并没有取笑自家大公子孤陋寡闻。事实上这种物事
在现今已颇为少见,也许民间还能偶尔一见,在宫中更是不用想。
扶苏闻言一震,挑眉问道:“可是‘取明火于日’的燧?”也怪不得他不知道,因为
这种燧现今已经很少用了,一般取火是用木燧,或者直接是燧石打火。而宫中更
是火种不断,又岂会用得着这种物事。
绿袍青年知道他所言的是《周记·秋官司寇》中的“司烜氏,掌以夫燧,取明火于
日”一句,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按常理,五月丙午日之正午铸造,为阳燧,在十一月壬子日之子时铸造,就为
阴燧。”说完见复苏依旧一副不明白的神色,便进一步解释道,“阳燧取天火,而
阴燧取月露。”
“那这什么阴阳燧,不过是既用来取火,又用来凝露罢了。”扶苏重新依靠在凭几
上,用下巴指了指对方手中的青金鼎,问道:“不用说,这火和露,都是用在炼丹上的吧?”
听得出扶苏语气中的不屑,绿袍青年无奈地笑了笑。他现在可以确认,因为始皇
对求仙问道的偏执,扶苏对待道术那是一等一的排斥。但这并不代表炼丹术全都是诳人之术。
不过,不信好歹强过于痴迷,绿袍青年也没有解释,只是随意地笑了笑道:“我
也只是为了完成师傅的下的任务罢了,我练的丹我自己都不敢吃,哪敢给别人
吃?”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细长口的陶瓶,这里存着的就是这几夜用阴阳燧存储的月露。
扶苏看着自家侍读轻柔地把那陶瓶中的月露倾倒在青金鼎之中,动作优雅舒展,
倒是赏心悦目。扶苏因此也就不再挑剔自家侍读作闲事了。反正炼丹归炼丹,也
不耽误他们聊事情。他拿起手中的条陈,另一只手拎着毛笔,伸手往旁边的池水
中一蘸,再沾着手边开了盖的朱砂,随意地往书简上批注着意见。
绿袍青年的唇角抽了抽,这一盒朱砂好像不是给他写字用的,而是他炼丹用的…
算了,叫人也很麻烦,再另起一盒吧。
自从高泉宫起了这处亭台之后,除了隆冬时节,他们都喜欢在此处议事。此处四
面环水,通向这里只有从偏殿而过,走那座唯一的石桥,周围的池塘水浅也藏不
得人,谈论机密之事最合适不过了。
自从始皇迷上出巡之后,就经常往外跑。绿袍青年理解始皇想要看遍属于自己的
领土的心情,但还是不懂对方为何会如此放心。且不论残留的六国贵族那层出不
穷的暗杀手段,就连朝廷大事,也都甩手给扶苏。
就不怕回来的时候,连宝座上的人都换了吗?
尽管动着大逆不道的心思,绿袍青年手中的药杵却稳稳地在青金鼎中搅拌研磨着。
也许是用习惯了,有的时候即使始皇在咸阳,也都是让扶苏整理政事,最终呈上
去让始皇审批。其实相比一言九鼎独断独行的始皇帝,善于听取朝廷意见并且态
度温和的大公子扶苏,自然是朝臣们更好的选择。事实上,始皇更适合铁血的战
国,而扶苏才更适合战后休养生息的帝国,这已经是在百官之中默认的事实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始皇一直压着大公子扶苏的婚事不松口。底下的那些公子
们,倒是有熬不住的,私下养了小宠,甚至还有的儿女都能挽弓射箭了。但别的
公子可以如此,却不代表大公子扶苏可以如此。
没有继承人,还真是个问题。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极品的岳家掺和,别有心思的重臣们自己当不成未来国丈的
,也不想别人占到便宜。所以朝野上下,在扶苏的婚事上,倒也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相比之别人的暗中焦急,身为当事人大公子扶苏却早已习惯孓然一身。不是说他不
想要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和可爱的子女,而是相对于他想要登上帝国宝座的理想来
说,其他的意愿都可以延后。更何况,身边跪坐着的忠心侍读也没有成婚,从少年
相识起,就数年如一日地伴随着他。
也许,暂时不成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母妃逝去的时候,扶苏当时还小,所见所闻都有些懵懵懂懂。但随着年岁渐增,一
些当时完全不理解的细节,慢慢地也都心知肚明。母妃的死,明显就是因为后宫争
斗失利,甚至更有可能是他父皇纵容之下的结果。
一个没有母妃和母族支持太子,只能依附于皇帝,做个木偶一样的继承者。
不过这么多年,扶苏耳闻目睹许多后宫龌龊,再加之赵太后的轶事,也能理解为何
父皇仇视女性,终身都没有立后,也甚少踏入后宫了。
简简单单的也不错,清静安宁的高泉宫,总比乌烟瘴气的咸阳宫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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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毫无形象地斜靠在凭几上,大公子扶苏依旧浑身散发着沉稳儒雅的气质,
足以让整个大秦帝国的女子为之疯狂。透过帷幔洒进亭台的阳光已经少了许多侵
略性,但依旧耀眼得让人昏昏欲睡。一双浓眉微微蹙起,扶苏打了个哈欠,拿起
手边冰镇过的花茶轻抿一口,翻开了手边的另一卷书简。
“驰道中的上郡道、临晋道、东方道、武关道都已经完工,栈道、西方道都已经修
建得差不多了。”扶苏放下手中的陶杯,叹气道,“父皇出巡之前,言明要修建从
咸阳到九原郡的驰道。估摸着人手腾出来,又要准备开工了。”
从秦统一六国之后的第二年,始皇就开始修建以咸阳为中心的通往中原各地的驰
道。这些驰道之上铺设了木材轨道,用马车拉动车厢在其上奔驰,车轨统一都是
宽六尺,这就是所谓的车同轨。这些驰道旁有辅道,总共宽五十步,驰道的两旁
每隔三丈栽树一株,而驰道的中央一条为皇帝御道,一般人不得行走。
以咸阳为中心的庞大的交通网络,可以使各地的物资迅速抵达咸阳,也可以让秦
军很快地抵达中原各地。始皇在每一条驰道修建而成之后,都会欣然前去出巡。
当然,他也不会忘记修建一条用来抵御匈奴的驰道。
这条驰道在规划之中被称为直道,从咸阳直达九原郡,全长约有一千八百余里。
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不是说动工就可以迅速动工的,扶苏今日拿出来提一下,
只是在和自家侍读商量一下何时准备为佳。
绿袍青年研磨药泥的力道一直均匀有力,不曾停歇,他闻言只是微一沉吟,便道
:“不止直道,始皇曾言要在五岭开山道筑三关,开发百越之地。始皇如此看重
岭南,北方也正在修长城,恐怕这三关要比直道先动工。”
扶苏微微皱眉,自家父皇对百越之地的看重,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但没办法,现在他还不是皇帝,只能遵照自家父皇的旨意做事。
扶苏摸了摸鼻子,还是提笔在书简上做了批示。
缃色的帷幔偶尔荡起,被烈日映照着的水光便反射进了亭台。绿袍青年眯了眯眼
睛,研磨药泥的动作停歇了下来,细细地用药杵把这一小团药泥涂在了青金鼎的
内侧,摊平。随后拿起那面阴阳燧,在最中央的凹陷处放上少许艾绒,伸出帷幔
之外,让阳光直射在上。
扶苏单手撑着下颌,看到那面阴阳燧在片刻之间就冒出了白烟,不久就引起了天
火着了艾绒,不由得啧啧称奇。
绿袍青年把这一点天火扔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红泥炭炉之中,又把青金鼎放在其上
以文火慢慢烘烤。手中拿着绢布擦着阴阳燧,绿袍青年的心思却依旧放在之前的
话题上,沉默了半晌,道:“咸阳城依旧没有城墙。”
扶苏嗤笑了一声,知道自家侍读担心的是什么。如今不仅没有城墙,父皇甚至还
要再开关卡。虽然打通了岭南的通道,反看过来实际上也是对咸阳的城防造成了威胁。
“以后会修的。”扶苏咬了咬牙根,再次许诺道。(可惜没有那个以后了╮(╯▽╰)╭)
绿袍青年无奈地点了点头,扶苏说的以后,自是等他登基之后。
扶苏抚平着自己衣袍上的褶皱,眼帘微垂,像是喃喃自语的说道:“也不知道这
个以后还有多久。”言罢,他抬眼看着正专注地盯着青金鼎火候的绿袍青年,诚
恳地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毕之你了。”
眼前这青年天纵奇才,十二岁就官拜上卿,结果因为做了他的侍读,一做就是十
几年,相当于隐居在了高泉宫中,在朝臣的眼中销声匿迹。扶苏知道对其最好的
回报,就是放对方出去做官。之前是以太年轻为借口,但现在对方已经在五年前
就及冠,他却依旧不放手。扶苏有时换位思考,都觉得自己太过任性。
绿袍青年擦净阴阳燧之后,又换了条绢布擦净双手,闻言微微一笑道:“殿下言重了,毕之甘之如饴。”
实际上,这并不是客气之语,他真的很享受这种隐藏在幕后的感觉。几乎每条政
令他都有参与甚至发表意见的权利,做官又有什么意思呢?老老实实地写策论和
政议还不一定被真正的决策者看到,又有何用?他现在的愿望不是振兴家族了,
反而有些理解王翦为何低调。可惜武将不可能低调,除非不打算再上战场。
但谋臣完全可以。
两人相伴十多年,自是能分得清哪句是真心实意,哪句是随意敷衍。扶苏的神色
却并没有太过放松,只因这件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他还想多说几句,却脸色一
变,沉声朝外面问道:“是谁?”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赭红色长袍的少年撩起了帷幔,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这少年的肌肤白似雪,面如冠玉。一身红衣的他就如同一团火焰般炽烈,本来凉
爽的亭台都仿佛因为他的进入,而骤升了温度。
“皇兄!陪我下六博棋!”这闯入高泉宫无人敢拦的少年,自然是始皇最宠的小公
子胡亥。他今年已经十六岁,却依旧少年意气,趾高气扬。
他的身后跟着数个高泉宫的侍卫,见扶苏的目光投了过来,连忙低头跪了一地。
扶苏按了按微痛的太阳穴,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他也不能真的对这些侍
卫做什么惩罚。见胡亥眼中流露天真懵懂,扶苏心中的不悦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从嘴边淡然溢出。
胡亥不学无术,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见自家皇兄表情松动,便立刻
一撩衣袍,大大咧咧地坐在扶苏的对面。他的心情颇佳,甚至还不忘跟一旁的绿
袍青年示威似的龇了龇牙。
绿袍青年熟视无睹,低着头专心地用药杵摆弄着青金鼎中的药泥。
胡亥盯着那尊青金鼎和旁边的瓶瓶罐罐看了片刻,朝外面嚷道:“孙朔!把六博棋呈上来!”
刚挥了挥手让那些侍卫退下,扶苏就注意到走进亭台手中捧着一盒六博棋的小内
侍,相貌有些眼生。他随口问了一句:“这不是孙朔吧?”原来那个孙朔他经常见
到,是个圆脸的少年,长相憨厚。而现在这个相貌青涩,还不知道有没有胡亥年
纪大呢,到底是谁伺候谁呀?
胡亥闻言一滞,旋即却理直气壮地纠正道:“他就叫孙朔!皇兄你记错了,孙朔一直长这样。”
扶苏皱了皱眉,猜测原本的孙朔恐怕凶多吉少。虽然其中必有缘由,但他毕竟不
想多管胡亥的事情,也就没有再细问。
皓月当空,嘲风如往常一样,美滋滋地蹲在房檐上,低头偷窥妃子们的后宫之争。
没办法,谁让他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呢。
啧,自从阿罗那小子长大后,就变忙啦!就很少来房檐上陪它说话啦!真是不可爱……
嘲风心里腹诽着,忍不住口中也就嘀咕了出来。一旁的鹞鹰听到,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啦,不要在意了,阿罗只是长大了而已。”鹞鹰叹了口气,顿了顿,还是提醒
道,“况且,他毕竟只是个人类,会生老病死,陪不了我们多久的。”
“胡说什么!阿罗才多点大!离死还早着呢!”嘲风心塞地嚷嚷着,“而且他最近
不都在炼丹吗?说不定可以炼成长生不老药……”嘲风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去寻
找绿袍青年的身影,却震惊的发现,不管高泉宫还是咸阳宫,他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这不应该啊!明明之前它还瞄到阿罗如往常一样去院子里收集月露啊!
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张九之前只是个负责准备小公子胡亥吃食的小内侍,自从孙朔惨死之后,他就被
小公子随手一指,提成了贴身内侍,名字也被改成了孙朔。
被人用一个死人的名字称呼,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再加上各种不如意,张
九简直生不如死。他不是做不好伺候人的事情,只是除了那个真正把小公子放在
心尖上疼宠的孙朔外,谁能伺候得起这么任性的小公子啊?
况且,他发现自从孙朔死了之后,小公子越来越不正常了。
正常人,谁会下令让他绑架大公子扶苏身边的侍读啊!
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起眼的侍读,但宫中谁不知道这位的真实身份?
奏折条陈每天都流水般地送入高泉宫,又流水般地送出来,多少朝中大事都是要
经过这位的手的,瞎子都能看的出来这位有多重要。
张九之前曾听孙朔说过,大公子扶苏和这位上卿大人经常借书简给小公子看,结
果他反而恩将仇报……张九六神无主忐忑不安,却还是咬着牙完成了任务。他这些
天都打探好了,这位上卿大人每天晚上都于固定时间到庭院中摆放阴燧承接月露
,从不假于人手。
当然,之后的事情都由赵高大人安排好了,若不是有这位大人压阵,给张九几个
胆子都不敢做这事。赵高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符玺令事,但这符玺令事是掌管皇
帝的一切印鉴,职位至关紧要,非皇帝绝对信任的心腹不能担当。而且赵高之前
即使得罪了权倾朝野的蒙毅,也不声不响地被始皇庇护,不仅免除了该有的死刑
,甚至还官复原职。
所以,赵高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是他的意思吗?又代表着谁的意思?难道是始皇……
张九细思恐极,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只是个小小的内侍,没有任何抗议的权利
,只能硬着头皮看着那位上卿大人在他眼前被敲晕了,无声无息地被抬出高泉宫
,带到符玺令事面前,被迫试药。
是的,用的就是为始皇试药的借口。
也许就是前几日小公子胡亥无意间提起了这位上卿大人居然在炼丹,才让符玺令
事大人想起了上卿大人的师父也是个道人,还在宫中留有丹药。始皇追求长生,
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丹药都吃的。自从发生了试药侍从暴毙的事件后,始皇便不再
用试药侍从,而是由炼丹师亲自试吃。
而那道人不在宫中,让身为他弟子的上卿大人来试吃,表面上看好像是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但实际上,明摆着就是要拿这位上卿大人开刀啊!
“把他带下去吧,关在乾字间。”面容藏在阴影中的赵高轻描淡写的说道。
自有人去抬起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的上卿大人,张九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把头
深深地垂了下去,藏住了眼中的懊悔和惊恐。
“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你出去。”赵高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不高不低的一
个声调,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尤其在这样阴森的环境中,更是把这种影响放大了数倍。
这话当然不是对张九说的,而是对那位甘上卿说的。可张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
嗦,抬起眼,正好上卿大人被人抬着经过他的面前。他的视线对上上卿大人那双
已经目光涣散的双瞳,那里再无往日的清澈深邃。
目送着这位年轻的上卿大人离开,赵高别有深意地扬起唇角。
“希望你能挺住这一夜。”
3
像是从泥沼之中挣扎而出,绿袍青年努力恢复了意识。
后脑生疼,应该是被人敲晕了。这种熟悉的疼痛,倒很像是十多年前,在半步堂被
将闾公子暗算的那一次。
但更令他忍不住呻·吟出声的,却是腹部剧烈的绞痛,像是有数把小刀在同时抽插
搅动,也是因为这种剧痛,把他从昏迷之中唤醒。
绿袍青年迟疑地睁开双眼,果然入目一片黑暗。对于毫无夜视能力的他来说,现在
就等同于瞎子一样。即使是在酷暑的夜晚,身下也一片冰凉,说明他正躺在地上。
而没有任何的风吹过,也没有星光或者月光,可以猜出他是被关在了一间屋子里。
在昏迷前,他隐约听见赵高让人把他关在乾字间里,还说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夜。
摸了摸因为强行吞服了数十颗丹药而感到疼痛的腹部,绿袍青年苦笑了几声。
他不信赵高没有始皇的命令,就敢私下对他出手,即使对方是最炙手可热的符玺令事。
那么,就是始皇在杀鸡儆猴了。
惩戒他来警告大公子扶苏,不要得意忘形,不要忘记坐在皇位上的到底是谁。
脸色苍白得如坠冰窖,青年身上的绿袍都已经被冷汗所浸湿,在恐惧的阴影下,此
时腹痛反而并不是那么难以忍耐了。
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摸索着靠在一堵和地面一样冰冷的墙上,绿袍青年开始回忆着
见到赵高之后,对方的所有言语、表情和语气。
只是赵高坐在了阴影之中,表情也看不太清楚。而且这位符玺令事说话向来都没有
起伏的声调,根本无从分辨他真正的想法。只能从最后那句来分辨出对方确实是希
望它不要死。
是不想他死来这里,给他添麻烦吧?
绿袍青年忽然握紧了双拳,咬紧了牙关,忍过了一阵剧痛,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整
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没有吃过任何丹药,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不是什么好现象。
师父曾经跟他说过,没有得到正常传承的炼丹师所炼的丹药,里面都含有大量的剧
毒物质,例如朱砂、水银等等。他一下子被迫吃下去那么多丹药,没有当场噎死,
恐怕毒素也会在身体内积攒,寿元多少也会受损。就是不知道是直接挺不住挂掉,
还是拖着身体熬几年了。
绿袍青年面无表情地勉力回忆着,好似他吃下去的那些丹药之中,夹杂着一颗不起
眼的青色丹药,那上面甚至还有熟悉的丹纹和一股不明显的异香。若是他没记错的
话,好像在数年前,曾经看到过师父炼制过类似的丹药。
也就是说,他吃下去的丹药确实有是他师父炼制的?
也是,符玺令事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落人口实,说是让他试吃他师父的丹
药,那就一定会做到确有其事。
对师父的盲目信任,让绿袍青年忧虑的心情平复了些许。在疼痛稍缓后,他尝试着
联系嘲风和鹞鹰,却意外地发现毫无反应。
也许他现在已经不在咸阳宫了,嘲风看不到也是可能的,但鹞鹰却不可能注意不到。
嘲风加上鹞鹰,等同于天下大事尽在掌握之中。
绿袍青年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他也是太大意了,这几年都没出过太
大的乱子,居然忘记了当初那个可以在两只脊兽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的人!
回想起来,以他现在的修为,即使被一个小内侍分散注意力,也绝不会如此轻易的被敲晕。
难道……赵高就是当年查遍不着的那个人?隐秘地救了他,杀了赵太后……对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绿袍青年的思维还在快速地推衍中,但身体却已经熬不住,就那样靠着墙,重新陷入了昏迷。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从黑暗中醒来,又陷入了没有任何声息的黑暗,几乎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绿袍青年动了动手指,感受到掌心冰冷的物事,安了安心。
也许是太过自信,赵高并未搜他的身,所以他一贯配戴的饰物都在,还有本来想要放
在院中收集月露的阴阳燧,也没有被搜走。
师父所传的古董,又怎么可能是凡品,绿袍青年拿起阴阳燧摸了摸,在他昏睡的时候
,那里面已经收集了一点点月露。他小心翼翼地把阴阳燧举到嘴边,珍惜地用这点月
露润了润嗓子,之后摩挲了一下阴阳燧,碰触了一下背面的蟠龙钮,“咔”的一声,一
小簇火光跃然而出。
双眼盯着这微不足道的火光,绿袍青年就像是盯着唯一的救赎。
若不是他身上带着这面阴阳燧,恐怕他早就活不下去了。
他在这间无声无息的小黑屋中,所待的时间早就超过一夜。而他手中的这面阴阳燧,
会严格地遵循着夜晚收集月露和白天可燃天火的规律,每一个轮回就代表着过去了一
天。那么以此来判断,他恐怕已在这个小黑屋中被关了三年多了。
没错,已经三年多了,事情就是这样不可思议。
最初的一年里,每隔十天还有人来看他一眼,把那段时间他也是因为他吃了太多的丹
药,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竟没有注意自己居然很多天没有进食仍可以活得下去。
再往后,看守来查看他的间隔时间就越来越长,一个月一次,最近甚至几个月才进来
一次。而查看的方式也不过就是透过门板打开一扇小窗,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就算再迟钝,绿袍青年也必须承认他现在肯定不是正常人了。
正常人,十天不吃饭就肯定挺不住了,可他居然用这么一点点月露支撑着,熬了三年多。
这肯定和那些丹药有关。
他不仅不觉得饥渴,连指甲、头发、胡子都没有了任何生长迹象。而且他觉得他身体
的温度也趋于和墙壁一样冰冷,甚至连心跳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但绿袍青年却不能冷静地去思考这件事,反而因为长期处在黑暗的环境中,整个人的
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为什么他在这里被关了三年多,都没人来救他?
嘲风和鹞鹰联系不到师父吗?他们不觉得他的失踪很蹊跷吗?婴找不到他甘心吗?即
使是已经去边关对抗匈奴的王离,这三年多来也应该回过咸阳一两次,没见到他也觉得很正常吗?
还有……大公子……为什么没来接他……
是……和始皇达成了某种利益交换吗?
绿袍青年并不是想要怀疑自己选定的君主,只是时间会磨灭一切坚持,当他孤单地躺
在黑暗中时,一天、十天、一月、一年、三年……希望也慢慢地变成了绝望。
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幻觉中,事实上并没有被关这么长时间,都是阴
阳燧的计算错误。可这种怀疑,每次都会被无穷无尽的黑暗所淹没。
手中的阴阳燧燃着幽幽的天火,小到甚至都不能产生温暖,燧身依旧冰冷刺骨,可他
依旧紧紧捧着,如同抓着救命的稻草。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消磨意志的事情,把从出生到现在所发生的一些事情想到哪里
就复习到哪里后,便在脑海中背诵着炼丹妙诀,就如同之前的三年中一般,平淡无奇
并且煎熬地度过这一天。
所以当胸前的玉璇玑温热起来的时候,绿袍青年很长时间里,都觉得自己不是产生了
错觉,就应该是还在做梦。
他甚至伸出手指,触碰着阴阳燧之中的天火,感受着灼烧的痛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现实。
房门声响,他只来得及摁灭那一簇天火,就有人走进来扶起了虚弱无力的他,把他带
出了这个黑暗的房间。
外面却还点着灯,透过牖窗的缝隙,可以看到月朗星稀的夜空。
绿袍青年迷茫地看着夜色,这和阴阳燧所指示的时间完全不一样,此时应该是白天才对。
“毕之!”一个温暖的拥抱把他从愣怔中唤醒,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松木香气,正是大公
子扶苏最喜欢的薰衣草的味道。
“毕之?你受委屈了!我定会彻查此事!”检查着怀中像是换了个灵魂般呆愣愣的自家
侍读,扶苏咬牙低声怒道。他早已不是忍气吞声的自己了,当年在半步堂,他就曾经
默默发誓,要好好保护自己麾下之人不受伤害。
就算是自己的父皇也不可以!
扶苏挥了下手后,身边的侍卫们轰然应声,有一半人默立原地不动,而另一半则分散
开来,开始搜查这片庄园。
绿袍青年失焦的瞳孔渐渐有了神采,脸上的表情却开始惊疑不定。
三年多时间,大公子扶苏还是如他们所见的最后一面那样,年轻英俊,仿佛时间并没
有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
抑或,确实没有经过那么长的时间……
摸着手中冰凉的阴阳燧,绿袍青年闭了闭双眼,又重新睁开。
所以,他在这个乾字间中所度过的时间,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幻想出来的呢?
望着黑黢黢的房间,他眯了眯双目。
他想,他大概知道赵高的真实身份了。
4
扶苏暴怒。
但他却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以最快的时间,调整好了心情。
最起码要在自家侍读面前控制情绪,因为怀中的青年看起来,是那么无助与迷茫。
扶苏的心仿佛被人用刀割成了好几块,明明好端端地就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
还被人无声无息地掳了去,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趁着手下们彻查这片古怪的庄园,扶苏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自家侍读身上是否有伤痕。
虽然只是失踪了几个时辰,甚至天都还没有亮,但杀人也不过只是一瞬息而已,更何
况已经过去了这几个时辰。
青年身上的绿袍没有被撕坏或者血染的痕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躺在地上的缘故
,看起来有些脏污,手肘和背部的磨损程度比较大,扶苏推测有可能是被人在地上拖
拽过而形成的,因为他的上卿大人所穿的衣袍都是新衣,是采薇亲自做的,即使后者
早已经常驻织室了。
绿袍青年的脸色惨白,体温冰冷,扶苏叫顾存立刻拿来毯子把绿袍青年整个都围住。
扶苏微微放开对方时,发现了他手中攥着的阴阳燧,不惊呆愣了片刻。
猜想到自家侍读应该是在去院中收集月露的情况下被敲晕掳走的,扶苏低咒了一句,
伸手摸向绿袍青年的后脑。
没有任何肿起的包,也没有什么伤口。
幸好,扶苏松了口气,人没什么大碍,没有明显的外伤,就是精神有些恍惚。虽然带
来的太医令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但还是招过来查看了一番,待确定这座庄园已经空
无一人,也毫无线索之后,他才沉着脸带着人离开。
大公子所用的马车车厢要比普通的宽敞许多,扶苏手抱着绿袍青年倚靠在内,顾存也
进了车厢帮忙端茶倒水。
等喝了一口温热的羹汤后,绿袍青年的神智也好像随之被唤醒了一般,开口问道:
“现今是何时?”他的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最开始说的一次都完全没有发出声音,
又重复了一遍才勉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扶苏一怔,忙把手中的羹汤递了过去,让他再喝一口润喉,不过因为忧心自家侍读的
安危,他倒是没有注意现在已是什么时辰,身旁的顾存适时地汇报道:“已过丑时。”
绿袍青年连喝了几口莲子羹汤,气息也恢复了些许,续问道:“何年何月何日?”
扶苏和顾存对看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和不解,绿袍青年获救后的第一个
问题,谁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个。但扶苏还是回答道:“始皇三十三年,七月十三,
哦今日应是七月十四了。”
绿袍青年很缓慢的闭上了眼睛,又很缓慢的睁开。这个眨眼睛的动作被放慢了数倍,
看似平常的一个动作,在他做出来的时候,却让人看着异常揪心。
扶苏以为他累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温声道:“已无事,先好好休息。”
绿袍青年摇了摇头,挣扎着自己坐起身,他暂时还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在乾字间独自
度过了三年多的时间,而实际上离他从高泉宫失踪才过了几个时辰,但到底是谁做的
,必须要跟扶苏说清楚。
“是赵高。”
扶苏听到这三个字时,俊颜微变,但神情却并没有太过惊异,毕竟敢做出这种事的人
,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他只稍动动脑筋就能猜得到,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快,这么顺
利地找到自家侍读了。
顾存见他们开始讨论比较严肃的话题,自觉地从车厢离开,扶苏透过窗帘看着他下了
马车,靠近了绿袍青年,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绿袍青年迟疑了片刻。
但只是这一瞬间的停顿,都被扶苏看在了眼里,他抓紧了青年的肩膀,不让他有任何隐瞒的心思。
“也无甚大事,他借口要我替师父试药而已。”绿袍青年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丝苦笑。
扶苏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顿时又是高声叫太医令上来检查脉象,生怕赵高在丹药中动了手脚。
绿袍青年没有阻止,他此时还有些混乱,本来在乾字间中推算出来的逻辑,在这一刻被全部打翻,需要重新整理。
等他们回到高泉宫中时,东方的天空都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刚下了车,就见一夜
未睡的婴扑了上来,一叠声地唤着“阿罗”,场面更加混乱。
因着采薇好几年前就被织室要走了,绿袍青年也就没有再收侍女,凡事都尽量自食其
力,毕竟他身周所接触到的都是帝国的高级机密,随便安排谁都不太安全。
婴倒是不嫌弃做琐事丢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这位主儿更懒,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呢。
扶苏嫌婴添乱,直接让顾存把绿袍青年送到自己的寝殿安置,自己则去安排人去处理
一些收尾事宜,这场绑架始于月夜,终结于天亮之前,所以引起的骚动并不大,但落
在有心人眼中,说不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扶苏倒是不怕这些,只是这件事却让他警醒,之后的计划也要随之修订。
他这一忙,就忙到了天光大亮,还去了咸阳宫面见父皇。等他回到寝殿用膳时,都已
经是下午时分了,却发现自家侍读竟也未睡,正拿着一卷书简,倚在牖窗旁静静地晒着太阳。
绿袍青年换了一身苍绿色的衣袍,洗过的长发还未干透,披散在身后。
“怎么还未休息?”扶苏按了按眉心,一直绷着弦的他在回到不用戒备的寝殿时,难免
透出些许疲惫。他进来之前已经听内侍禀报,自家侍读自从回来之后就没休息。
绿袍青年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
他已经睡得够多的了,自是不敢再睡,生怕一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又回到那
个可怕的乾字间,深陷黑暗之中无处呼救。
况且,有件事他越想越坐立难安,这也是他在乾字间煎熬的三年多以来,反复思考的问题。
赵高若是他的大师兄,那么他出现在始皇身边的动机就极其可疑。
始皇一统六国之后,脾性大变,开始求仙问道。
并且,在胡亥之后,竟是一个孩子都没有再出生……
还有,帝星为何黯淡……
另外,之前给王离所用的锡当卢,到底是为谁挡了灾?
一个个问题几乎让绿袍青年心如乱麻。
“毕之,你受委屈了。”扶苏声音嘶哑,不知如何说起。自家侍读这是在为他挡灾,
而他在最近的一段时期之内,都还无法轻举妄动。扶苏颓然而立,任凭无力感冲袭
而来,叹了口气道:“我真没用。”(是啊,好没用←_←)
“这是臣所选的道路,纵使长满荆棘,赤着双脚,手中无刃,也要无所畏惧地走下去
。”绿袍青年定了定神,唇角勾出了一个恬静的笑容。
扶苏被他言语中的坚定所震撼,知道此时他无论说什么宽慰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只好默默地在心中立誓。他要好好地记住这个感受,以后定不负卿。
“可有何变故?”绿袍青年也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找了个借口岔开来。
“毕之,父皇拟定要立李斯为丞相。”扶苏在床榻前盘膝坐下,顺着自家侍读的目光
看向院中的池塘。这个消息本不应该在这时候说出来让自家侍读烦恼的,但他刚刚
去过咸阳宫面见父皇,现在思绪混乱,急需倾诉。
绿袍青年早在他去见父皇的时候,就被嘲风通知了,所以闻言也没有太过惊讶。
嘲风和鹞鹰的通风报信,也是他运筹帷幄时不可或缺的利器。可此时想来,若是宫
中不止他一人能听到嘲风和鹞鹰的声音,那岂不是让这利器也让与他人使用了吗?
定了定神,绿袍青年没有再分心去想其他事。他放开了手中的书简,淡淡道:“终于。”
扶苏叹了口气,没错,终于来了。
逐渐掌控大秦帝国权柄的过程,就像是在爬山一般。站在山顶的自然是他的父皇,
而他最终的目的也是站在山峦之巅,况且这个位置非常的狭窄,窄到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
那么他究竟爬到什么位置,才会引起始皇的警觉,而对方又将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
些她和自家侍读都反复经过许多推衍。
分权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合理的一种反应。
果然始皇也是如此做的,把李斯推上了丞相之位,相当于委托了一个人来管家。
其实李斯所做的,和这些年扶苏做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扶苏低低地笑出了声,只是言语
中有种说不出的惨然。
“因为百官不可能奉李斯为君主。”绿袍青年知道扶苏不是不知道这个原因,但还是出声安慰。
扶苏静默了片刻,面上失落的神情一扫而空,双目染上一抹激动的潮红。
“毕之,大概明年,最迟不过后年,我们就要离开咸阳了。”
绿袍青年紧握了一下右拳,随后又缓缓松开,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
立相虽然只是个初期想法,丞相也不是说立就能立得起来的,但最迟明年,朝政的大
权多少都会倾向李斯一方。而扶苏显然是用这个退让和始皇做了一个利益交换,而目
标就是掌控军队。
这也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就去北疆。那里不光有大秦最勇猛的军队,还有对扶苏忠
心耿耿的蒙恬、有潜在的拥护者王离,可以说扶苏如果想要掌控军队的话,那里将是最理想的地方。
事实证明,始皇还是不想放权给扶苏,甚至还让赵高私下做出了警告。
就像是攀爬山峰的时候,这一条路面前有阻碍,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那么就换一个
角度,披荆斩棘,继续攀爬。
扶苏儒雅的俊颜上满是志在必得的坚毅,快了,就快了。
等他从上郡回到咸阳,就是他登上皇位之时。
而那时,就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他身边的人肆意而为了吧!(想象是美好的,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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