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下落,曾呼啸而过

贡献者:游客2333904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15-07-28 16:42:05 收藏数:69 评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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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考上大学,是丁康第一次出远门,只买到站票。8月,铁皮车厢是行走的烤炉,跑起来有风,却一站
一站地停,如人生趔趄。渐渐人山人海,他前方有个单薄的女孩,被推搡得退无可退,几乎就站他怀里。他惊得
一动也不敢动。她没回头,身体的温度与气味却逼过来,染汗的微香。
在站台上他们双遇见,原来都是理工大学的新生,她只投他一眼,漠漠然。惆怅与广场上的风一起近了,
他的汗,一寸一寸干,车上人那么多,也有人挤在她身前,他也不晓得谁站在他身后……人世纷繁,同车一段,
原算不得缘分。
他们都在登记簿上登记,上一排:宋巧颜,英语923.下一排,丁康921.
军训时,巧颜娇小,是女生方阵的最外侧。正步走,男女两队交会片刻,巧颜每每不自觉一偏头,那抹含
羞之意,是银木槿在薄雾里含苞。睡在他下铺的兄弟当下看得目不转睛,悄声对他道:“我要追她。”
真的是追。大学在山间,小路陡峭多弯,兄弟骑一辆自行车,每天全速,从女生宿舍追到教学楼,又追到
听力教室,再追到食堂,然后长久地等在体育馆外头。兄弟是运动高手,晒一身漆器般亮黑皮肤,他的追逐,便更
有炭一般隐晦的热力。
也不多说什么,就是一心一意地,追。女生们大笑有之,窃窃私语有之,终于七手八脚,把巧颜推出人
群。巧颜窘得只低头,良久,才侧身,偏坐在兄弟的自行车后座,挽高碎花裙摆,露出她双色镶拼的细带凉鞋。校
园的爱,常常开始得如此简单光亮。
丁康因此,与巧颜也算熟了,却从没交谈过,他记忆中的巧颜,始终是落芙蓉千朵,宛在水中央,一花
开一花落,都牵着他的心,他却是岸边的赏花人,不能涉水采撷。
大二那年秋天,巧颜狠狠感冒了一次。兄弟全天守在她床边,他却是延到不能再延才去。一进门,只见巧
颜脸颊削薄,似有人在他心里狠狠丢了块大石,水花四溢,噎得他无法说话。远远站着,看巧颜半躺,手搁在兄弟
手里,哑声跟兄弟絮絮:“一病,就很想我爸我妈。小时候,每次我有不舒服,我爸就骑车,去好远好远的自由市
场买鱼,煮的汤,好鲜……”
想的速度,追不上他的脚步,宿舍楼半朽的木地板响彻咚咚。他冲到学校门口的小馆子:“我要鱼。”老
板娘热情招呼:“我们这儿的招牌菜是水煮鱼。”穷学生,哪儿吃得起馆子,此刻望文生义:水煮自然是极清的清
汤,便道:“好。”28块钱,他3天的伙食费。
又押了5块钱,借了人家的海碗,老板娘替他细细覆好盖子,用橡皮筋绑上,装上塑料袋里。他却怕扬汤
洒水,一定要双手捧着。校园里枫树灰红,有迟归的燕、初发的蝙蝠低低飞过,青瓷碗在手心渐渐烫起来,他却一
头大汗,只担心这捧到寝室的一片心,会凉了。
一揭盒盖,辣香四溢,红油浮如酒,顿时笑倒一屋子的人。“给病人吃这么辣的东西,有没有搞错呀?”
当晚,兄弟约他出来走走,湖边有长木椅,正在七月紫藤花下,湖水一波波拍上来。兄弟递给他一支烟,
单刀直入:“你今天那碗鱼,是买给巧颜的吗?”他心头一阵吱吱嘎嘎,像齿轮锈死,旋转得十分吃力,只不作声
。兄弟捶他一记。“不就是一点儿女情长吗,至于这么说不出口吗?”他是被人赃并获了,欲退无地,等待最后的
审判如天罚,倒反而放松下来。
“你是给小莫买的吧?看今天她一个人吃了大半碗,大家就知道了。哎,主动点呀,请人家看个电影什么
的……”小莫?他极力回想,是穿红T恤的,还是扎马尾辫的?巧颜的室友们,你一口我一口,把鱼干得精光,嘴
唇沾了红油,厚花瓣似嘟着,他实在记不起谁吃得最多。除了巧颜,其余的女生,对他都没有分别。他说:你说是
就是吧。“
他想什么是爱情呢?大概是希望一样,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日子长了,就有了吧。
他跟小莫好了两年,毕业那一年无疾而终,正像兄弟与巧颜。兄弟雅思考了七分半,拿到伯明翰大学的奖
学金,而巧颜,巧颜沉默着,不说分手,也不说祝福。
聚餐那天,兄弟才喝了两瓶啤酒就高了,高得奇异而怆痛,是弦继处,裂帛声,刺耳惊心。兄弟划拳连
输,跳起来比试,呛啷啷拂落一地杯盘、一次性纸杯,残酒剩茶泼了巧颜一裙子,也不理会。
他避免去看兄弟那张紫胀挥汗的脸,也不敢看巧颜,只轻轻将纸巾递她。她接过,也不擦,在手里捏成
一团,一直低头,仿佛要缩到不存在。她正坐在空调口,大蓬冷气罩着她,简直呵气成霜,却仍然,汗一滴一滴,
映着灯光,赤金赤金地往地上掉,像她碎裂了的一颗心。
同学喝完酒,还吵嚷着要去唱歌,巧颜站起,细声道:“我先回去了。”兄弟已经醉得七颠八倒,闻此
被木槌狠命一击,醒了七分,沉吟一下:“你自己回去吧。”径直而去。
丁康道:“我还要清点东西,我也不去了。”
也没说送她。巧颜在前头走,丁康默默跟在身后,一前一后,恰如当年他们在火车上,这一遭,他们互知
名姓,反而远了。他甚至不敢踏在她的影子上,怕踩痛她。
经过一堵人家的高墙,巧颜忽然站住,抬头,月色明如细玉,照见有树高高地从墙里探出来,树上挂了青
绿圆果,像梨也像苹果。他靠前,辨认了一会儿,道:“是柿。”
巧颜没应声,一张脸忽明忽暗,明知是叶影,也陡地错觉是泪痕。风一吹,树叶扑簌摇,在她脸上,刻出
痛楚的线条。巧颜忽然问:“你说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城市夜空,原来没有星事。他一怔,还没回答,巧
颜已经道:“我去还朋友一本书,你不用送了。”白裙上的酒痕,分外刺眼。这也就是,爱情所能剩下的痕迹了。
再见巧颜,是六七年以后的事了。
那时,他开一家小装修公司,常自嘲:就赚一马桶钱。没几个伙计,凡有单子,他能跟就跟。七月,有幢
复住宅要装修,他同事开辆小货车就去了。
多日不雨,红土地裂开无数饥渴的嘴。保姆来开门,他一坐便道:“能给我一杯水吗?”
才捧了一杯冰可乐,就看见楼梯有一截素白小腿一步步下楼来,接着是暗绿真丝裙,渐及腰间的细蝴蝶结
,再看见尖尖下颏。忽然他的心如拴在蜘蛛丝的一端,遇风摇摆不定……
“巧颜?”他脱口道。手仍然很稳,可乐纺不洒。可见年近三十,他也成了一个稳重男子。
巧颜丝毫不变,一样清瘦,微带怯意,笑起来,眉目静如雨后。他却看见她眼角细纹,如工笔白菊,千
花万瓣。她是时间之坐标,注了他自己的年纪与心境。
看过房子,一一谈妥细节,明天来签合同。窗外黄昏渐墨,夜空之蓝一星一星展开,他轻轻咳了一声:
“请你吃个饭吧?老同学叙个旧。”
边吃边聊,谈一些闲人闲事,说到兄弟,那小子发回来的照片上,胖了,几块腹肌全变成了肚腩,两个
儿子,抱一个挽一个。巧颜笑了,是真的不在乎。餐桌上角,红莲花杯里点蜡烛,火舌魅惑地,在夜色里一舐
一舐,非常撩人。火意停在巧颜脸上,她低低道:“我们的青春岁月,都哪里去了?”
夜色渐深,他不得不起身。出门想招的士,她却说:“好久没搭地铁了。”他随巧颜,下长长的台阶去
搭地铁。地铁一站一站停,如生命周而复始,如果他们愿意,可以永不下车……巧颜忽地轻笑一声:“丁康,你
还记得吗?那一年我去上大学,人那么多,我就被挤在你身前。”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巧颜,那一刻,我几乎有想死的心情。像小时候看过的小精灵电影,心愿已了,这世上再无可眷恋。
原来我要的,并非拥有,而只是,你明白。”
良久,他问:“你……先生呢?你跟他说你晚归了吗?”
她抬眼看窗外,是千篇一律呼啸而过的黑,静静地道:“我离婚了。”非常平静简单,像叙述一桩与她
无关的事。她生命的暗礁跌宕,全在这四个字里面。
他一震,刹那大地浮动,星月有失。却突然,他手机响了。接起,是女友清脆嗓音,说起话来,炒螺蛳
般噼里啪啦不绝。“今天看到一条好漂亮的婚纱,我就买了,是小蓬裙,绣银花,络金网子,你待会儿来不来看
?”
她在说:“我离婚了。”
她在说:“你来不来看婚纱?”
他不知该回答哪一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地铁停下来,巧颜半旋身:“我到站了。”惯性地一低头。
门在她身后合拢。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巧颜,再见。”而再见,或者永不再见,其实都不重要了。
“巧颜,自火车始,又至火车终。这也是一种圆满吧,是命运给我们最大的恩典。”
“我们不是没有机会的,却是我们自己,错失它们,如放飞群蝶。”
“这一生,我们都在马不停蹄地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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