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40年的开锁师傅,他说他开的是命

贡献者:不会旋转的螃蟹 类别:简体中文 时间:2021-01-14 13:54:52 收藏数:96 评分: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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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像一块伤疤一样落在了身上,时不时会让老达陷入深思:这样的锁到底该不该开,开得值不值得?
去年10月的一天中午,我骑着刚买的电动车到街上的浴池洗澡,进去时把它停在了门口,洗完出来时却发现
车子不见了。在浴室门口来回找了几趟没有结果后,我便火急火燎向周边的街道寻去,最后在一个开锁店门口发现
了车子。
我气愤地以为是开锁师傅顺手牵了“羊”,正准备兴师问罪时,隔壁复印店门口的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大声嚷道
:“是来找车子的吧,要不是老达,你车子就被人偷走了!”
在她的一嘴一舌中,我才弄清了事情的真相:20分钟前,两个毛头小伙子推着我的电动车过来让师傅开锁,
开锁师傅看他们神情紧张,又拿不出身份证,便坚持“没身份证就不开锁”。两个小伙声称回去拿身份证,一溜烟
跑了就没再回来,我的车子便被停在了店门口。
在女人的指引下,我推开了锁店的玻璃门,老达正戴着老花镜专注地配着钥匙,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和手臂上的
一道疤痕格外引人注意。
我说明了来意并表达了谢意,同时递上了一支芙蓉王。老达接过烟,看起来很高兴,笑冲冲地说:“就是俩小
毛贼,打眼我就看出来了,后面还要给我加50块,我不会理他们的,我们开锁也是凭良心的。”
就这样,在这个秋日温暖的午后,我和老达坐在他不足10平米的店里,一根接一根抽起烟,在吞云吐雾中,
老达向我慢慢讲述了他40年来的开锁经历。
80年代的老达,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因为对学习“没心思”,高中没上完便认了一个远房亲戚做师父,学习
修补锅桶和配钥匙。
严格来讲,那时的老达和他的师父都不叫锁匠,而叫铜匠,主要经营的业务是修补和贩卖铜锅、铁锅、铁桶等
物件,配钥匙只是其中一个分支。他们在街上固定的位置摆个地摊,谁家有需求了就去街上找摊子。
那时我们这里大部分人家里用的还是木门,在家时从里面用木栓栓上,出门时在外面套上一把永固牌小锁。遇
到锁打不开了,先想到的是直接砸开,实在砸不开了才会去配把钥匙。
配钥匙的机器那时也还没有发明出来,看似简单的配钥匙,实际上最考验匠人的基本功,一把锉、一个钥匙胚
,完全靠手来打磨,既要看得准,又要锉得准,锉轻了打不开门,锉重了钥匙容易坏在锁里,有一处没锉好的话,
可能就浪费了一把钥匙胚。
老达当学徒时,遇到配钥匙的活儿,师父经常把他赶到门外去配,把门一锁,配成了就进来吃饭,配不成就在
外面饿着。经过一年半载的练习后,老达配钥匙开锁技能突飞猛进,才配得上“师傅”的称谓。
尽管配把钥匙只收5分钱,但是无论是来修补铁锅、铁桶,还是来配钥匙,每个人都会客气地跟年轻的老达叫
声“师傅”。这个称呼对老达很受用,在他看来,这是对他职业的一种认可,一种尊重。老达说,虽然每天挣的不
多,但感觉工作很有价值,生活充满了希望。
他谈起了恋爱、成了家,老婆是河道管理站的正式职工,能看上他,也是因为他有一门手艺。每天早上8点,
老达都会和师父准时在街上摆好摊子,不用吆喝,要配钥匙的人就会过来,有的还会客气地递上一支烟,抽着烟、
吹着牛,钥匙也就配好了。
但老达的日子始终过得紧巴巴的,到了90年代的“下海潮”,老达决定自己单干,便离开了师父,在街道开
起了一家锁店,将业务重心放在了配钥匙上。尽管配钥匙的价格已经涨到了2毛一把,但顾客始终不多,不少匠人
跟他一样开始独立开店,所以每个月赚到手的钱还是只够养家糊口。
眼看周围做生意、卖小商品的人腰包一个个鼓了起来,老达第一次为自己的职业感到着急。
他在东北的一个朋友告诉他,去朝鲜卖彩电很赚钱,让他过去合伙,保证比开锁强一百倍。老达听了很振奋,
找老婆商量时,老婆只说了一句“你走了小孩谁来管”,老达便不好再多说,慢慢断了念头。
老达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熬着,没想到却熬来了自己职业的“黄金期”。
2000年以后的10年,是个疯狂的10年。随着商品房、安置房的大力兴建,每个新入住小区的业主都会
选择换把新锁,开锁的需求量大幅增加。老达一开始只是感觉吃不上准点的饭了,后来有时忙到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他买了部小灵通,每天都有接不完的电话,不管是深更半夜还是刚刚入睡,小灵通都会随时响起。接到电话后,
他就得第一时间赶去。
老达的店算街道上的老店,放在以前,方圆几公里范围内有开锁需求的人都会来找他。后来街上先后出现了三
四家锁店,最近的一家店离他不过500米。顾客大都不看开锁师傅资质、不问口碑,打几个电话一问,谁收费低
就找谁。而收费最低的,往往是藏在“地下”的开锁师傅——他们没有店面,没有营业执照,没有任何成本,价钱
自然可以降到最低。
压力之下,老达开始印制名片,每开完一户的锁,便趁机将自己的“小广告”贴到小区的门上或墙上。可没过
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的小广告不是被撕掉了就是直接被别人的广告覆盖在了下面。有一次,看到一张印着“8元开
锁”的小广告压在了自己的广告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他渐渐发现,开锁路上有了“障碍”,让单纯的开锁变得不再单纯。
老达还清晰记得十多年前的一次开锁。
晚上8点多,春惠家园一个60多岁的阿姨用邻居家的电话打给老达,言语急促,说自己下楼丢垃圾时没注意
,门被风刮上了,家里3岁的小孙子被锁在了屋里,要命的是煤气灶上还煮着汤。
老达没敢耽搁,一阵风赶到小区门口。当他提着工具箱准备冲进去时,传达室里突然冒出个50多岁、胖乎乎
的大爷,穿着暗灰色保安制服,大声喊着:“诶?诶?干什么的?”
老达如实讲明了情况,希望能快点放他进去,谁知胖大爷回了句:“谁的情况不紧急?”然后问他有没有“通
行证”,没有就不能进小区。
老达是个明白人,赶紧掏出一支“红杉树”给大爷点上。胖大爷吸了一口烟,指着传达室里坐着的另外两个保
安兄弟,让老达拿一包烟出来,说其他兄弟也要照顾到。屋里两个保安见状,一前一后走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
子,明显就是想来“分赃”的。
开了20年锁,老达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除了气愤,又实在找不出好的解决办法——本来就是来帮业主开锁
,跟保安有什么关系?他想直接闯进去,3个保安默契地围住了他,把路堵死了。他想甩一包烟钱走人,可是来时
太急,身上一分钱都没带,兜里的烟也就只有几根。
老阿姨隔两分钟就打一次电话问他到哪了,老达担心说出实情下次进小区会更难,一直说“快到了快到了”。
僵持的过程中,一个穿蓝色衣服、个头不高的小伙子骑着电动车、挎着工具包,跟胖大爷和另外两个保安打着招呼
,就大摇大摆开进了小区。
老达正要质问胖大爷为何不拦小伙子,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胖大爷就一把抢下他手里剩下的半包烟,摆摆手
对他说:“进去吧。”
老达拎着30斤重的工具箱,急匆匆向老阿姨家跑去。等到气喘吁吁爬到5楼,浑身都湿透了。到老阿姨家门
口时,门已被打开,那个蓝衣服小伙子正蹲在地上收拾着工具。
没等老达开口,老阿姨就劈头盖脸骂过来:“都是开锁的,给你打那么多电话过不来,人家小伙子比你快多了
!再晚点锅烧炸了!”
老达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后来老达私下打听,才知道开锁匠已经成了别人眼中赚快钱、大钱、巧钱的一种行业,生意越好,赚得越多,
就越容易被嫉妒。小区保安最先嗅到了“商机”,卡在业主与锁匠之间,硬生生增加了一条“利益链”。蓝衣服小
伙最先看到了这种变化,主动与附近的小区物业达成协议,以每年1000块的价格获得了小区“指定开锁师傅”
的身份,自然获得了胜于老达的竞争优势。
走出小区的路上,开锁这份职业突然让老达感到陌生,甚至还有点不堪——他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份职业怎么
就变得像偷鸡摸狗一样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很多人不再称呼他们为“师傅”,“开锁的”“哎”“喂”,似
乎更直接有效。
同样是开锁,大部分人是为开门而开锁,但也有一部分人只是想知道门后发生了什么。
2008年春节前的一天,下起了大雪。因为外地开锁师傅陆续回家过年,老达那几天特别忙碌。头一天晚上
凌晨3点还在给下夜班忘带钥匙的人开锁的老达,本想在早上赖会儿床,可是7点不到,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自己接父母回家过春节,发现钥匙丢了,老公又刚好出差不在,想让老达过
去开锁。老达告诉她,开锁费用40元,因为临近春节,要加10块钱上门费,总共50元,可以的话他就过去。
电话那头同意了,老达裹上军大衣,骑着摩托车在大雪里慢慢往女人说的地址走,厚厚的积雪被压出一道扁扁
的车辙,不到3公里的距离,开了20分钟。
那是个老旧小区,多层结构,打电话的女人家住3楼。老达背着沉甸甸的工具包上楼时,刻意把步子缩了一半
,楼梯湿漉漉的,稍不留神就要摔跤。
到了3楼楼梯口时,一个穿着红色昵子大衣、黑色筒靴的女人迎了上来,看上去30来岁,微胖,说话轻声轻
气的。她告诉老达,电话是她打的,父母早上从乡下过来,没带钥匙进不了门。两位老人看上去60出头,穿着很
朴素,迎合似地点点头。
这样的开锁需求很常见,老达没有多想,只是感觉现场的气氛过于安静。他按照程序进行了例行性询问,确认
红衣女人是户主,房产证放在家里后,便开起锁来。
天气寒冷,老达戴了副手套,开锁的动作也就慢了一些,他想干完这个活儿就直接关店回家过年,辛苦了一年
,也该休息一下了。锁是王力锁,开起来比较费劲,空气中弥漫着老达不断哈出的雾气。女人的父亲紧贴着老达站
在身后,双手抱在胸前,表情看上去有些凝重。
十来分钟后,老达打开了锁,正准备把门拉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很多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四五个小
伙子从4楼的楼梯道上冲了下来,染着黄发、打着耳钉,几步就冲到了老达跟前。
老达意识到不对,房间里一定有情况,十有八九是“抓小三”,这四五个小年轻肯定是被叫来搞事情的。老达
觉得自己不应该掺和进这种纠纷里来,便把开锁的猫眼工具攥在手里,挡住门,大声喊:“都不要过来,别怪我不
客气!”他故意把声音喊得很大,一来给自己壮胆,二来让房间里的人知道外面来人了。
老达本想借势把门关上,手刚伸出,就被身后的大爷一把搡到了一边,大爷冲着身后小伙子喊了句“不要听他
的”,几个青年便一哄而上,把老达推倒在了走廊的地板上,别在门上的猫眼工具也被撞折了。
老达看形势不对,拽起工具包就跑到了楼下,楼上房间里不断传来的噼里啪啦打闹声和女人喊叫声,更加证实
了他内心的猜测。
小区出来的路上,老达脸上火辣辣的,越想心里越发虚,总觉得不该一走了之,但是回去又能有啥用?他悄悄
地溜到一个电话亭,给110打了电话,自称是小区业主,听到小区哪个哪个房间正在打架。
一个多月后,110让老达过去开锁,一个民警跟他闲聊,问一个月前那个老小区某某室女业主和父母要求开
锁,是不是他开的。老达心里一下紧张起来,脸上却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民警没有等他回答,就气呼呼地说
:“打得也太狠了,差点出人命了,男的和小三都进医院了!”
民警没有去翻旧账,毕竟老达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的锁。不过老达还是深感自责,这件事像一块伤疤一样
落在了身上,时不时会让他陷入深思:这样的锁到底该不该开,开得值不值得?
没有人会给他答案,似乎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答案。
在这段职业生涯的“黄金期”,老达赚到了比自己前20年赚的还多的钱,但也遇到了前20年里从没遇到过
的问题:有夫妻俩吵架了不给对方开门,开了门还要反过来怪开锁的人;有的醉汉深夜开完锁不给钱要打架;有的
开完锁赖自己把门搞坏了;还有的家里吸毒被抓的,扬言要做掉老达。
老达说,他脖子上的粗金链子就是那个时候买的。他说,不管干什么行业,首先要有一种气势,这样才能立住
脚。特别是开锁这个行业,接触形形色色的人,碰到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不管怎样都不能慌里慌张,要沉着应对

因为技术过硬、品性正直,市里成立110联动中心后,老达是第一批被批准参加110联动的开锁师傅,每
年都会有一些协助警方开锁的业务。
对于这样的业务,老达既期待又有顾虑——协助110联动执行任务让他有种政治荣誉感,这是他区别于其他
开锁师傅的“标志”;但这样的开锁任务常常带有风险,让他无处躲闪。
2015年的一天,52岁的老达接到110联动中心开锁部领导老吴的电话,让他尽快到某居民楼开锁,有
警察在那等着。老达还没来得及问清具体情况,老吴就挂了电话。
按照导航开车进了小区后,老达看见一栋外墙有些脱落的旧居民楼前停了两辆警车,外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四五个群众站在线外指指点点。
把车停好,提起工具箱,他走向警戒区,告诉警察自己是来开锁的。警戒线内,一个门牌号为“101”的门
前站了四五个警察,戴防暴头盔、穿着黑色防弹衣,有两人还拿着警棍。其中一人示意他过去,老达走近一看,是
龙山派出所的赵所长。
“老达,这次是抓毒贩,房间里有两三个人,可能有武器,你把防弹衣穿上,门一开就躲在门后!”赵所长语
速非常快,说出的话像发射的子弹,容不得半点躲闪。
老达之前和赵所长有过几次合作,但都是开锁抓吸毒人员,都乖得很,顶多嚷嚷两句要死要活的,真让他去跳
楼又都不敢。可这次一听开锁是抓贩毒分子,老达脑子一阵犹豫——贩毒分子一般有武器,还有同伙,穷凶极恶,
要不然警察也不会全副武装了。这样一想,老达心里对老吴的意见就很大:打电话时只说有任务,并不说明什么任
务,还急匆匆把电话挂了,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嘛!
看到老达有些犹豫,赵所长半笑半严肃地说:“开锁你自愿啊,我可不强求人。”他还告诉老达,警察已经守
在门口两个多小时了,听到房间里面有动静,让开门,就是没人应,这才找师傅过来开锁。可是老吴打了几个电话
叫人,不是说有事来不了,就是不愿来,最后只能找老达这个“老战友”了。
赵所长这么一说,老达也就不再推脱,把心一横,穿上了防弹衣,提着工具箱走到了门前。
那扇门是最简单的防盗门锁,通过猫眼打开最快,但是也最危险——谁知道打开猫眼的同时会不会有一杆枪正
对着自己,或许下一秒就会被击中躺在地上。
老达告诉赵所长,不能通过猫眼开,要开就从锁芯开,赵所长同意了。
开锁的时候老达神经紧绷,竖起耳朵捕捉着房间里传来的任何一点声音,哪怕是轻微的脚步声,他也要辨辨是
不是朝着门来的,可是听了半天,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
大概过了5分钟,锁芯已打开,只要再拨动一下,门就开了。老达冲赵所长使了个眼色,得到同意的回应后,
猛地拉开门,迅速将身体后仰,用门挡住了自己。警察冲了进去,却没有听到任何冲突的声音。
趁着抓捕间隙,老达溜到了警戒线外,抽上一支烟,吐了口气,心想,总算完成了任务,只要等会警察抓人出
来拿到开锁钱就可以走了。可是左等右等,一直没见有人出来,足足20分钟后,一个警察才急匆匆出来喊:“老
达,开锁!”
不是刚打开门吗,难道内门还有锁?老达极不情愿地往前走,赵所长一把抓住他衣领,指着旁边“102”的
铁门小声说:“开这里!”
那扇棕色的铁门与刚才的防盗门隔了不到3米的距离——警察们在101房间一无所获,没有人,没有毒品,
要不是最后在一扇窗户的窗台上发现了脚印,可能就扑了空。那扇窗户连接了两个房间,大小刚够挤下一个成年人
,毒贩很可能顺着这扇窗户从101爬到了102。
警察找来物业核对,证实101、102两个房间都在一个业主名下。
“毒贩比我们想象的要狡猾,他们顺着窗户爬到了102,去悄悄把门打开!”
刚以为摆脱了危险,没想到是还没真正遇上危险。老达心又一下提到了嗓眼,只好再给自己打气,用同样方法
,对着102房间的锁芯拨弄起来。
锁芯快拨开时,老达突然听到门内有脚步逼近的声音,正准备对赵所长做出“有人”的暗示,门“咣”地一声
被推开了,伴着“啊啊啊”的声音,一把砍刀劈了出来,被门掀翻在地的老达本能地将一只胳膊挡在前面,被劈了
个正着。
他爬起来就往外跑,跑到警戒线外才感到疼痛难忍。血流个不停,吓得围观的人都跑开了,情急之下,一个小
区保安拿来充电器的线绑在了老达胳膊上止血,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卫生所。老达胳膊的皮肉都翻开了,伤口有7公
分长、2公分深,差点造成神经血管断裂。
房间里的2名毒贩最终被几个警察用盾牌和警棍合力制服,警方收缴了1公斤冰毒和5把管制刀具——砍伤老
达的那把砍刀,有1米多长。赵所长将这些战功通报给老达时,老达心情极度复杂,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怕。躺在医
院养伤的那个月里,他常常想,如果当时毒贩砍得再狠一点,手可能就残了,以后还开什么锁?如果那天毒犯有枪
,自己会不会就再也开不了锁了?
家人亲人们都劝他不要再干了,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老达也动过这个念头,可是一想到儿子马上要结婚了
,婚房还没买,就感到很自责——对于儿子,老达感到很愧疚,儿子高中最关键的时候,他天天忙着开锁不着家,
儿子沾上了网瘾,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大学也没考上。现在儿子要结婚了,自己得把欠的账补上。
两三个月后,老达又回到了自己开了几十年的锁店。店里有他的工作台,有他摆弄了一辈子的开锁工具,还有
被全国锁匠俱乐部授予的“锁王”奖牌。
在他看来,这里有他未尽完的职责和使命。
2015年以后,指纹锁、智能锁越来越普及,常规开锁的需求越来越少,开锁行业不可逆地走向衰败。一些
年轻的锁匠纷纷掉转方向,将主要业务放在了汽车开锁身上。老达不为所动,除了在店里加了些指纹锁外,一切照
旧。店里的角落还摆放着当年他手工配钥匙的打磨机器,锈迹斑斑。
2018年9月的一个下午,酷热难耐。110联动中心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说自己父亲80多了,一个人
住,好几天没有音讯,电话一直没人接,房间的门也从里面锁死了。110联动中心打电话让老达赶快过去开锁,
说警察随后就到。
老达按照地址来到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坐电梯到了9楼,出电梯时见一个穿着咖啡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等在
那儿,比自己小几岁的样子,戴着眼镜。男人急匆匆将老达领向旁边的904房间——房门内的防护锁被锁上了,
男人虽然有钥匙,但也打不开门。
走廊里没有亮灯,看起来黑乎乎的,老达看了一眼门锁,告诉那个男人,只能强行破坏再换把锁了。男人说门
打开就行。
老达拿出钳子、螺丝刀准备作业时,门缝中隐隐传来腐败味,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一边撬锁,一边问男人几
天没见着他父亲了。男人支支吾吾,一会说两三天,一会又说可能有一星期。老达白他一眼,说:“你要有心理准
备。”男人看着老达,喉结跳动了一下,“嗯”了一声。
五六分钟后,房门被打开了,男人站在门外连续喊着“爸”,没有人应声。屋子里漆黑一片,臭味比刚才更加
强烈,男人发慌了,带着哭腔乞求老达:“师傅,能不能跟我一块进去啊?”
因为“开锁不进门”的行规,老达拒绝了他。男人竟然大声哭了起来,老达感到有点恶心,骂了句:“自己亲
爹你怕什么呀?”
没办法,老达“破了例”,答应陪男人走到客厅。房子是一室一厅,紧挨着客厅的就是卧室。站在客厅里,老
达看到男人去了卧室10秒钟不到就跑了出来,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哭着说他父亲已经走了——目光穿过打开的
卧室门,老达瞥见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嘴巴微张,看上去像个蜡像。老人旁边的桌
子上摆着一部手机,电量不足的红色呼吸灯在一闪一闪。
那个男人究竟几天没有见到他的父亲,老人为何要从屋里把防护锁锁上,桌上顺手可拿的手机为何不给儿子拨
个电话,这些都不得而知。老达只知道老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安详得让人害怕。
这种开锁让老达很闹心,倒不是见了死人感到晦气,而是这个“儿子”的窝囊姿态让他很不屑——现在的人都
在忙着什么,忙到亲爹离开了还一无所知?
老达说,他还开过这样的锁——一个40多岁的男的,打电话报警说自己妹妹电话一直关机,去家里敲门也没
人答应。他妹妹35岁了,未婚,自己一个人住,他担心可能出了事情。老达领了任务,打开了他妹妹家的门,里
面没有人,房间里也没任何异样。后来男人就报了失踪,公安核对完情况后,发现他妹妹早在几天前出了车祸,因
为手机损坏,联系不到亲人,警察就把遗体送去了火化。哥哥再见到妹妹时,妹妹已经化作了一堆灰烬。
老达说,他害怕开这样的锁,转念之间的生死让人喘不过气。但他又有责任去打开这样的门,去看见门内的一
切,弥合断裂的伤痕。
由于职业的原因,老达从来不喝酒,不是喝了酒不能开锁,而是喝了酒不能开车,没法开车就没法第一时间到达。
2013年,他买了第一辆车,自此就没怎么喝过酒,取而代之的,是抽得很凶的烟——他每天都要抽掉一包
烟,有时甚至是两包,深夜都要咳嗽很久才能入睡。几十年吃饭不规律,胃早就出了毛病,前几年因为糜烂性胃炎
,胃被切掉了一半。再加上肩周炎、腰肌劳损,老达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
面对这个干了一辈子的职业,老达总有说不出的情感。几十年来,他正是靠着开的一把把锁,养活了自己。他
打磨了无数把钥匙,也似乎在打磨着自己。
2020年大年初四,老达一家人围在一起聚餐,他正开玩笑说自己再过3年就60岁了、到时就退休了时,
110联动中心领导老吴的电话打了进来。老达笑着对家人说:“你看,领导来慰问了。”然后接起手机,笑着问
候老吴“新年好”。可电话中老吴声音很急促,没说几句,就让老达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
“老达,来任务了,区里隔离点4个门锁坏了,现在你要最快速度把它们换好,等下还有密切接触者要送来。
注意保密,我现在去店里带你!”没等老达回答,老吴又匆匆挂断了电话。
老达放下碗筷,跟老婆孩子说了句“来活了”,裹上军大衣就离开了。这么多年,家人对老达的突然离席早就
见怪不怪。他赶到锁店时,老吴已经等在了门外。
大街上人明显少了不少,每个人都用口罩包住了脸,整个街道看上去有点压抑。
“这是保密协议,看完签上字。”老达把一份文件摆在老达面前。文件描述了这次任务的性质、紧急性和保密
要求,老达要做的就是把隔离点损坏的门锁换成专用隔离门锁,确保门外的人可以用钥匙打开门,但被隔离的人从
里面打不开门。
“房间里有隔离人员,做好防护。”老吴把一套防护服扔过来,让老达穿上,叮嘱他说,防护服好不容易才协
调到的,用完后一定要还给他。
这种在手机和电视上才能看到的白色防护服,竟然在现实中套到了自己身上——老达接过防护服时,一下子想
到了几年前从赵所长手里接过防弹衣的情景。眼前的防护服似乎比防弹衣还重,像一颗沉重的炸弹。
隔离点设置在一个偏远地方的宾馆,宾馆门口用帐篷搭建了一个检查通道,老达在通道口进行了防护,而后经
过消毒等环节,进入了宾馆。老达说,穿上防护服开锁,就像戴上手铐脚铐,视线很受影响,动作比平时慢了不少
,换4把锁用了半个多小时,其中1把就用了一刻钟——而在平时,这不过是三两分钟的小活儿——这把锁的房间
里住着一个隔离人员,换锁的时候老达极不自然,总感觉周围被病毒包裹,一呼一吸都可能被感染。
这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老达精神高度紧张,手下一秒没停。换完锁离开宾馆的时候,载有新隔离人员的面包
车正好驶了进来。
时过多日,老达对这次开锁经历仍念念不忘,他还将区疫情防控指挥部专门发给他的“车辆出入证”拿出来展
示,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自豪。
但是当我想问及当时隔离点的更多情况时,他就会笑着打起哈哈,重复着那句“这个不能说不能说”,像是在
保守军事秘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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