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底下却阴阳怪气地跟我说：“哎，有时候带你出去我真是尴尬。”
后来这话被我妈听到了，二话不说就跟他离了婚。
就这样，我还没有成年就已经有过四个爸爸，当然包括那个我没见过面的。
除此之外我还有各种各样的爷爷奶奶和大姨小姨以及堂哥堂姐，
如果将来我要列家谱的话，肯定三张纸都用不完。
但这还不算完，十五岁那一年我妈又要结婚了，这次的那位是个珠宝商，
姓梁，叫梁树新，已离异，带着一个跟我同龄的女儿。
那女孩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们四个人出来吃饭，她趁两个大人不注意，
尖着嗓子跟我说：“我才不要做你妹妹，天呐你怎么会这么丑？”
梁树新却对我很好，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一个人的外貌或许很重要，
但外貌之外，还有其他许多事情也很重要。”
“那你为什么娶我妈？难道不是因为她漂亮吗？”
我毫不客气地当着我妈的面问，故意让他们难堪。
他却说：“咦，你跟你妈好歹也认识十五年了，
难道除了漂亮之外你不知道她其他的优点吗？看样子你的观察力有待加强啊。”
我妈立即笑了起来，连我那个未来的妹妹都跟着笑，我恼羞成怒，
拒绝继续吃饭，他们却都不劝我，
只是淡淡地说：“秋天一眨眼就要过去了，吃螃蟹的日子也就剩下这么几天，
下次想吃该是明年的事了。”
梁树新拿着蟹钳手脚麻利地把螃蟹夹开，把蟹肉分别放到我妈的盘子里、
他女儿的盘子里，以及自己的盘子里。我终于有些气恼，说：“我也要！”
“你不是不吃吗？”他故意这样逗我，却还是分了我一块很大的蟹肉。
我得承认，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想让我做什么，真是太容易不过。
我妈的若干丈夫和男友里，大概也只有他可以做到这样，
别的要么是根本无视我，要么就是看我妈的面子应付我。
至少他是尊重我的，我想，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把我当我妈附属物来看的人。
回家的路上我妈问我：“怎么样？”
我当然知道她是在问我什么，于是说：“我不喜欢他女儿。”
“你不喜欢的人多了去了。”我妈打开车窗，点了一支烟道：
“反正你们俩不在一个学校，一天最多见两次面，出门一次回家一次，
梁树新的房子很大，如果你愿意，你们俩可以干脆住楼上楼下，
想碰头都没那么容易。”
奇怪，她也叫他梁树新，而以前的那些，
她提起时都称呼他们为“王叔叔”、“李叔叔”和“徐叔叔”，
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吧。我想。
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忍不住问我妈妈：“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结婚呢？”
我妈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又有一些哀愁，说：“不然你还能让我怎么样呢？
我们母女两个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花钱？”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就是靠男人生存。我有点鄙视她，
可是也不好讲出来。我有什么资格鄙视她呢？我也要靠她生存呀！
至少她没有让我日子过得太苦，我有个同学也是单亲，一件衣服穿三年，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裤变成九分裤，再变成七分裤，还要继续穿下去。
至少我不用穿旧衣服，我个子长得快，十三岁至今足足长了三十厘米，
眼见着就要直奔一米七，买一条裤子要跑遍整个商场，但我妈从来没有抱怨过，
她甚至不许我穿男士的裤子来将就，最次也是levi's，一千多块钱，
眼睛眨也不眨就结了帐。
她到底还是爱我的。
于是我妥协，说：“你想要结就结吧。”
她这才说：“我们已经领过证了，我结过这么多次婚，
也不敢举办什么婚礼，过几天象征性地请请客就好，到时候是在梁树新家里，
对了，他家有厨子，做菜很好吃，以后你想吃什么就不用担心我不会做了。”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你都领了证了干嘛还问我的意见！”
她面不改色，道：“好歹以后大家是要一起生活，你满意一点总是比较好。”
就这样，一眨眼功夫我们就搬去了梁树新家里。
头一天我还住在城西，第二天就住到了城东。梁树新亲自来接我放学，
他开一辆黑色的奔驰，不算太醒目，但学校门口还是有人指指点点。
他从车窗内探出脑袋叫我的名字：“朱小明！”
我连名字都这么难听。
我走近他，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接你放学回家，”他打开车门道：“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跟我们一起住了。”
我有点不情愿，却也很无奈地钻进车里。他放了一张轻音乐，说：“你们学校离家太远了，要不要我帮你转校？”
“转去哪里？”
“博美中学，怎么样？”
那是一所贵族学校，我怔了怔，问：“你女儿也在那里念书吗？”
“嗯，不过她跟你不是一个年级，她小学时腿摔伤了，
休学了一年，所以才念初二。还有，不要叫她‘你女儿’，
从今以后她就是你妹妹了，你可以直接叫她梁萌果，或者果果或者萌萌，都可以。”
我撇了撇嘴巴：“她可不想让我这个丑八怪做她姐姐。”
梁树新笑了起来，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说：“果果是任性了一点，
但时间久了你会发现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还有，小明同学，
我不许你再这么妄自菲薄，你一点都不丑，如果有人说你丑，
你可以直接回敬他们是他们瞎了眼睛。女孩子可以说自己笨，说自己懒，但绝对不可以说自己丑，知道吗？”
我至为震荡，第一次有人说这样的话给我听，我感动得简直快要哭了。
有那么好大一会儿我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世界也变得悄然无声。
我看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看着那些模糊的面孔，
心里有种闷闷的痛感。梁树新依旧平稳地开着车子，直视前方，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非常专注的人。我忍不住低下头去，
小声说：“我不想叫你爸爸。”
“没关系，你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你可以直呼我大名，也可以叫我梁总、
老梁，如果这些都不愿意，你就叫我‘喂’好了。”
我想了一会儿，决定跟我妈妈一样叫他梁树新，于是我轻声说：“梁树新。”
“嗯。”他答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我，问：“那么我们算是和解了？以后合作愉快！”
他居然从方向盘上拿掉一只手伸向我，我愣了三秒，才伸出自己的手同他握手，也说：“合作愉快。”